楚凤歌

　　人说病来如山倒，阿竹一向□□的身子不知为何竟如同大厦将倾一般病得昏昏沉沉。也许是这些年来小心翼翼惯了，不敢让自己的身体出丝毫的差错，这一倒，倒真的是倒得彻彻底底了。
　　不过，她倒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地踏实，甚至有些自私地觉得，就这样一直昏昏沉沉的病着，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似乎也挺好。
　　江墨寒每天午后都会过来，暖暖的阳光下，他冷峻的面孔被蒙上了一层温柔的神色。只是，大部分时间，他的话都不是很多，替阿竹行了针之后，随意地坐上一阵子，看雪儿在阿竹怀里撒上一会儿娇，便会悄然离去。
　　倒是阿竹自己，精神一直恹恹的，碎碎念几句之后，常常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又睡着了。时常半夜醒来，看到红绡在一旁托着腮打盹儿的样子，才赶忙赶她回去休息。而自己，望着天上的明月，反而睡不着了。
　　天渐渐转凉，她披着一身轻纱，缓缓走出了屋子，月光皎洁，清冷的风吹在脸上，阿竹不禁缩了缩脖子。
　　白日里碎碎叨叨地求江墨寒帮他通知京城里的无忌不要担心自己，不知他听进去没有，要不要明日再求一遍？
　　只怪自己太没用了，怎么说着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能睡着呢？他究竟答应了没有？
　　还有啊，她也只是知道无忌常常混迹于菜市街而已，连家里的门牌号都没有，他会不会找不到呢？
　　若是找不到，无忌会不会很担心？
　　应该不会吧，这些年她自己把自己一直都照顾地很好，无忌应该会相信她的生存能力……
　　若是无忌知道她为了如意自甘沦为别人府上的奴婢，会不会很生气？其实，做奴婢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如意沦落风尘的好吧……
　　“谁？”女子的惊叫声从背后传来。阿竹扭过身来，看到了白晓蝶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是你…”白晓蝶皱着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这样的质问，阿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她是怎么被江墨寒捡回来的。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白晓蝶手中的皮鞭已经呼呼地冲着她的脸招呼了过来。若是平日，也许她可以轻易地一个燕子翻身就躲了过去，但如今拖着一身病体，只觉得头晕眼花，想要躲避时已避无可避，身体便重重地摔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白晓蝶见她如此不中用，匆匆忙收了手，那皮鞭从她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师兄心善，可我却没那么好蒙骗，说，你是谁派来的细作？”
　　红绡听到此处的动静，慌慌忙跑了过来，蹲下身来扶起阿竹，抬眼道：“白姑娘，竹姑娘现在是公子的人了，还请您不要为难她。”
　　此话一出口，院子中的二人皆是一愣，这丫头的话有歧义，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
　　可是好像又没错，他的猫他的狗他的狐狸，他的奴婢，可不就是他的人？
　　带有暧昧气息的三个字让阿竹的脸微微一红，撇过头去，不去看白晓蝶错愕的表情。
　　“一个偷东西的小贼而已，怎么可能入得了师兄的眼？红绡，话可不能乱说。”白晓蝶缠绕着皮鞭，忍不住剜了阿竹一眼。
　　红绡搀着阿竹站起身来，见她无恙，悄然松了一口气：“公子嘱咐我照顾好竹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与我们为难。”
　　说着，她冲白晓蝶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扶着阿竹便向房内走去。
　　屋内一灯如豆，红绡将炉火烧得通红，阿竹冰冷的脸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多谢。”她轻声道。
　　红绡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让姑娘受伤了，是红绡的疏忽，公子若知道了，一定会很担心。”虽然不知这姑娘的底细，但凭借这些年来冷眼旁观，红绡也能看得出，江墨寒对这姑娘，倒是十分的上心，甚至超过了玲珑阁的白姑娘和京中的旋冰公主。
　　他会吗？阿竹想起江墨寒那张冷漠的脸，与记忆中黄梁君稚嫩的小脸相重合，她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轻轻挽起红绡的双手，这些天来一直都是红绡在默默无闻地照顾自己，今日竟为了自己和白晓蝶发生了争执，倒令她从心底对这姑娘产生了一丝亲近感。
　　“没有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阿竹抿嘴一笑，将被褥盖好。红绡轻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她见阿竹睡得并不安稳，便点燃了一株安息香，悄然退了出去。
　　阿竹双眸紧闭，大脑却在飞速地旋转，无论如何都再睡不着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缠绵病榻，对一切事物都不理不顾，实在是有些偷懒的嫌疑。江墨寒这里再好，可毕竟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早已物是人非，她这样全身心地依赖于他，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山谷间鸟儿的鸣叫声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渐渐地外面传来下人们汲水的声响。红绡每日都醒得很早，天还未亮就已经开始在院子里舞剑了。
　　伴随着窗外叮叮咚咚的声响，阿竹渐渐有了一丝困意。朦胧间，似乎听到江墨寒的声音传来，红绡似乎放下了手中的剑，低声和他嘀咕着什么。可是嘀咕什么呢？阿竹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昏昏沉便进入了梦乡。
　　等她张开双眼，竟不知又睡了多久，只看到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屋子，留下满地的金光。江墨寒便坐着这金光中，轻声抚弄着一把古琴，琴声婉转悠扬，入耳十分熨帖。难怪这一觉睡得如此香甜，不知这琴声是否也在睡梦中安抚了她不安的心灵？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了，我该将你送到哪里去呢？”琴声汩汩而出，清冷的声音响起，江墨寒抬眼，脸上并未有一丝表情。
　　阿竹眨着眼睛想了想：“你答应过救我妹妹的。”
　　“那是自然，所以你？”江墨寒神色未变，静静地打量着她。心中却有些忐忑，他这样留下她，这丫头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既然如此，阿竹心甘情愿留在公子身边，好好服侍公子。”阿竹的声音有些雀跃，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却又忍不住想要逗弄他一番，就像小时候一样。
　　“你弄湿了我的鞋子，自然要背我过河。”
　　“你这一路都背着我，男女授受不亲，被人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我…”
　　小小的他支支吾吾了许久，脸涨地通红，最后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地吼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看他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却全然忘记了，明明是她自己贪玩想要去捉那河中的鱼儿，才不小心弄脏了鞋子。小小的凤歌忍不住笑了，笑地那般肆意，如同天边最美的云霞。
　　只是，凤歌不知，当年的一句戏言，他却牢牢记在心上，一直记到了如今。
　　他，是要对她负责的……
　　又来了……江墨寒有些烦躁，左手微抬，捏起阿竹的下巴，声音里透着凛冽，气息微喘，吐在她的脸上痒痒的：“我只是府上缺一个丫头而已，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阿竹的双眸闪亮如星，她爽快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丝黯然，墨寒哥哥，你不知，自从常平王府没了之后，除了报仇之外，凤歌便再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晓蝶虽然骄纵了些，却没什么心机，希望你不要招惹她。”或许是她眼中的忧伤刺痛了他，江墨寒声音一转，双眸中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阿竹笑着点了点头：“公子放心，阿竹以后见了白姑娘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就是了。”
　　江墨寒微微一怔，他有何不放心的，只是萍水相逢，若非要拿她来试药，他才懒得理会呢。嘴上没说什么，唇角却悄然翘起一丝弧度，脸上的冰雪渐渐消融，看起来便更如星辰一般俊朗。
　　“师兄。”吵闹声响起，白晓蝶竟闯了进来，这一幕落在她的眼中，怎么看都有些暧昧。她缓步走上前来，脸涨的通红，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单膝跪在江墨寒身侧，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眼中波光流转：“为什么要送我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墨寒转过头来，轻轻抚摸着白晓蝶的长发，眼中的温度还未褪去，唇角挂着一丝浅笑：“此去京城十分凶险，我不忍心你陪我一同步入险境，待我事成归来，你想到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不怕。”白晓蝶眼中噙着一丝泪水，看上去更是千娇百媚，令人不忍拒绝。
　　阿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白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从来都被师兄弟们众星拱月般围着，何时起竟被江墨寒收拾地如此服服帖帖？不过也是，黄梁君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可若只要他愿意，仅凭那一张举世无双的脸，想要赚几个迷妹倒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懒得去招惹那些桃花罢了。
　　如今看来，他与白大小姐相处甚欢，倒不失为一对佳偶。阿竹啧啧叹道，心底不知为何竟泛起一丝酸涩，愿他余生安稳，也不失曾经相知一场。
　　“可是我怕。”江墨寒声音一冷，将白晓蝶从身侧扶起，脸上的笑容并未散去，可是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我怕对不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更担心日后玲珑阁后继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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