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作者: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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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竹,无忌


      阿竹被人摔了个狗啃泥,忍着痛,揉了揉满是泥点的下巴,抬起头来,眼中星光闪闪:“黄粱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倒是自来熟,如此狼狈也能笑出声来,真是个古怪的丫头。
      本在一旁还兀自紧张的何四娘心中却暗暗焦急,若是因此把阿竹搭了进去,她倒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她只是路过借宿的,你们不要为难她。”
      “住在主人房里,这借宿的来头可真不小。”江墨寒轻叹着,目光如水,静静地望向阿竹。
      “我说过,我救过那黄老道的命嘛!”阿竹搓了搓手上的泥巴,站起身来,认真地道:“四娘她偷东西是不对,但东西您已经拿回去了,何必又如此大费周折欺负她一个妇道人家?”
      语气诚挚,眼神恳切,就好像错的真的不是她一般。
      “你这丫头,满口胡言,东西我们什么时候拿回来了?”直到此刻,一直站在江墨寒身侧的白衣女子终于忍无可忍,站出身来辩驳道。
      没有拿到?
      这怎么可能?
      阿竹认得的,那气味就是玲珑阁才有的麻沸散,能如此轻而易举将整个庄子一网打尽的,除了玲珑阁,难道还有其他人?
      她的眉头渐渐蹙起,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可是,刚刚,明明有人用麻沸散迷翻了整个庄子的人,将那手钏取走了……”
      听到麻沸散三个字,江墨寒的眼睛陡然眯起,闪烁出一丝精光,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一个箭步飞了出去,两根手指掐在阿竹的喉咙处,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你究竟是何人?”
      阿竹被人扼住,猛然一惊,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纯真的笑容:“我是阿竹啊!”
      意识到自己对玲珑阁非比寻常的了解引起了他的困惑,阿竹清了清嗓子。
      “年少时承蒙白老阁主救命之恩,所以才对玲珑阁向往不已,知道黄梁君千里救灾的故事,所以才会对英雄心仰慕之,一心收集黄梁君大作。也听过珊瑚手钏召唤神鸟的传说,所以才会不时跟人提起。四娘为还我对黄老道的恩情,以为我对那手钏心向往之,才会一时糊涂招惹了白姑娘。”
      她娓娓道来,眼中星光闪闪:“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黄梁君不要为难四娘,一切由我一人承担。”
      江墨寒神色未变,心中疑惑更甚,她的每一句话看似合理,却又漏洞百出,这丫头对玲珑阁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都不禁生出几分好感,可是这种熟悉又极其危险,尤其是,她在打珊瑚手钏的主意。
      那是否意味着,她也在打凤歌的主意?
      他差点忘记了,她和马行川也有交集,也许,这些天他所看到的,不过是她和马家人联手演的一出戏罢了。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打凤歌的主意,这是他的底线。
      所以,当白晓蝶手持雕花匕首走上前时,他手上的力度并未减轻,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杀意。
      “你说我爹爹救过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白晓蝶冷哼着将匕首在阿竹的胸前比划了一下,“既然手脚这么不干净,那就剁掉好了。”
      说着,她挑衅地望向跪在一旁的何四娘,说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样一个标致的小姑娘,没了手脚倒是真真的可惜了。”
      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美娇娥,张口就要断人手脚,这场景的确有些诡异。
      阿竹抬眼,江墨寒的面孔就在她眼前无限的放大,曾经那样热切盼望着的人将她的命运如鸡仔一般握在手心,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惊恐而有一分动容。
      是啊,只有这样铁石心肠的燕南质子,才有可能在大楚风云诡谲的局面中生存下来。
      只觉得耳畔一阵疾风吹过,她在何四娘的尖叫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脸庞滑过。
      若有一天,你知道自己曾这样伤害过我,会不会也有一丝后悔?
      若是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
      可是今日,不一样了,他没有认出她来,他要守护的人,也再不是她了……
      手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一阵窒息之后,身体被重重地甩到了地上。随声而落的,是匕首撞击在地面发出的清响。
      “师兄!”白晓蝶的惊叫声从耳畔传来,羞恼中带着愤怒,她只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已,可师兄竟这般不给她留一丝情面。
      她一心仰慕的师兄竟出手救下了这个丫头。
      顾不得白晓蝶的尖叫,也没有来得及去回味自己为何竟鬼使神差要去救那丫头,江墨寒抬眼,望向墙头上坐着的少年。
      刚刚就在他甩开阿竹的那一瞬间,正是这少年,用一跟树枝,打落了白晓蝶手中的匕首。
      能躲在暗处这么久不被他发现的人,的确是少有,看来这一晚,想要不热闹都难了。
      少年口中含着一根稻草,目光如星,如同看戏一般打量着院内的一切。
      “喂!你们这么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他戏谑地笑着,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小姑娘?这哪里是小姑娘?分明是个小妖精!白晓蝶在心中腹诽,她还没动手,就有两个人要救她,白家大小姐第一次如此受挫,不禁有些愤愤然。
      阿竹抬眼,终于注意到了那墙头的少年,剑眉星目,带着几分英气,可是英气中,还藏着三分熟悉的温婉。忍住心中的悸动,她瞪大了眼睛,生怕一切又回到了梦魇之中。
      “不就是一个手钏嘛,还给你们。”少年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剑尖一抹鲜红晃得众人眼前一亮,可他不屑的态度更让院中的众人感到愤怒。
      白晓蝶一跃而起接下了少年随手丢下的手钏,却见少年从墙头跳了下来,神色自若,指着阿竹道:“我要带她走。”转眼间,他便冲向了阿竹,眼看就要得手,一柄玉笛径直挡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挡住他的攻势,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喂,那破玩意儿已经还给你们了,还要怎样?”
      这耍赖的样子和眼前的少女还真有几分相像啊。
      若仔细去分辨,连眉毛眼睛都是相似的。
      只是,这少年看似天真的脸上,却隐藏了更多的世故,那一双明媚的眼睛深处,是久经风霜的人才有的冷漠。
      “偷了别人的东西,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高手过招,全在一个势字,江墨寒的攻势再过凌厉,也被少年一一化解,眼看少年渐渐独力难支,却见他突然退后了两步,做出一个停战的姿势。
      “我妹子喜欢的东西,又不想她承别人的恩情,所以就拿来把玩了一番。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们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说着,他便一个鱼跃跳上了树。
      话音未落,便听扑通一声,江墨寒手中的玉笛不知何时已然离手,径直砸向了少年的额头,少年一个不稳,便从树上跌落了下来,而额头,却留下一个大大的红斑。
      少年捂着额头,只觉得一阵恶寒袭来,那被击中之处隐隐传来一丝丝剧痛,想要发作,却又丝毫动弹不得。
      “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江墨寒冷笑道:“一年之内,你若能修身养性,便可平安无虞,若是再与人随意动武,只怕神仙也难救。”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少年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握剑的手也跟着颤抖不已,一丝狠厉从他眼中闪过,可杀心一起,身体便又跟着不自觉地倒了下去。
      江墨寒却恍若未闻,温柔地将珊瑚手钏系于白晓蝶的手腕上,冷笑着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等待玲珑阁诸人散去之后,阿竹才渐渐缓过神来,她爬起身来,来到少年身边,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皱着眉头道:“是玲珑阁的化功散,你不要乱动。”
      最初的惊恐过后,少年紧抿着嘴唇,倔强地摇了摇头,只轻轻一声:“咱们走吧。”阿竹竟真的在何四娘错愕的目光中跟着他一路前行。
      受了伤的少年走得十分缓慢,阿竹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踽踽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少年转过身来,明亮的双眸如同星光闪烁,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忐忑:“我在京城寻了你很久,我以为,你已经和爹娘一起去了……”
      阿竹微微一愣,露出一丝笑容:“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早已成为过去,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
      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像株顽强的小草一般,倔强地活着。
      “无忌。”
      “阿竹。”
      二人相视而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同偷偷溜出去看戏时的那般光景。只是那时父亲看得紧,每次回来少不了一顿责骂。
      她的性子更顽劣些,为了不让父王觉得难堪,每次在外面闯了祸都打着世子的名号,反正两个娃娃都正是粉妆玉砌的年龄,只要凤歌不开口,一般人还真分不太清楚。为此,建安不知替他背了多少黑锅,白白挨了父王多少板子。
      笑着笑着,阿竹的眼泪便扑朔朔落了下来,这些年来,再苦的日子她都熬了过来,从未在外人面前失态过,今日却不知为何,一再不争气地落泪。
      无忌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阿姊,以后无忌护着你,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神情,俨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从小,建安这个弟弟,就是比父亲更实在的依靠。
      阿竹用手背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是从那场变故开始,她已经暗暗发过誓了,爹娘不在了,从今往后,应该换她替整个常平王府来守护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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