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少女白皙的面庞在众人的注视下微微泛起一丝潮红，可是双眸中的倔强却依旧闪着熠熠的光芒。
　　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只刺猬，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马行川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些年来，她寄人篱下，日子定也如今日这般，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些天来冷眼旁观，她和江墨寒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交情，以江某人的小气，这些书的来历，的确十分的可疑。
　　甚至可疑到，他也很想知道，阿竹的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人。
　　他垂下头，努力不去看阿竹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中起伏不平的躁动。
　　“真看不出，你这个小丫头与玲珑阁少阁主也会有交情。”楚淮安若有所思地望向身旁的冷面公子，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黄粱君的名号也许他们没听说过，但是玲珑阁的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丫头，莫说和玲珑阁少阁主，就是阁主名下的任何一个弟子，只怕也是李府众人望尘莫及的。
　　“就凭你？”玉锦不禁嗤笑道：“还不快老实交代，这些珍本，你又是从哪里偷来的？”
　　说着，她环视一周，不怀好意地低声道：“少阁主那样一个神仙一般的风流人物，又怎会有你这样低贱的朋友？”
　　彷徨间，阿竹抬起头来，眼神清亮，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自嘲地笑望向一旁作壁上观的马行川，他，这是在用事实教育她，离开了他，她什么都不是。
　　犹如被人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局，她输的一塌糊涂。
　　可即便如此，她宁愿去求趾高气扬的大夫人，都不愿意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来。
　　只是，她仅剩的这点少得可怜的自尊，他永远都不会懂吧。
　　她扬起头来，清凉的眸子带着一丝释然，不去解释，也不去祈求，淡定的等待他为她设计的命运。
　　“这书，是我专程为阿竹求来的。”醇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镇定中带着一丝急切，阿竹震惊地回过头去，却望见不远处李玉衡一袭白衣徐徐而来，他的神情一如往日般温和淡定，双眸明亮如星，却藏不住眼中的慌乱，就连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白衫不知为何竟也染上了几个斑斑的墨点。
　　慧儿跟着跑了过来，涨红的脸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躲在了玉书背后。真没想到，大公子居然肯来，而且，二话不说就狂奔了过来，她一路小跑着都没跟上。慧儿拍了拍胸口，冲着玉书微微一笑。
　　还好，她没事。
　　望着跪在人群中的阿竹，李玉衡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轻轻理了理因为奔跑而散乱的长发，他缓步走了过去，陪在阿竹身侧跪了下来。
　　“千金易得，一字难求。”虽然跪着，却难掩他身上如玉的气息，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太子：“每年玲珑阁放榜出题之时，玉衡都会尽力一博，不求千金，只为博得黄粱君手中的头彩。”
　　他娓娓道来，丝毫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李府的大公子，众星捧月的人上人，从小便是知分寸识大体进退有度之人，怎会为了府上一个丫头做如此疯狂之举？
　　大夫人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没想到这些年，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养出这样一个狐媚子，若知她想要勾搭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早就应该将她除去。
　　可是，她也只能想想，眼下的局面，只怕会走向更加荒诞的地步。若知儿子一心护着这丫头，倒不如成全了那吴管家，或者将她送给马公子，也比现在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来得痛快。
　　“原来，小李榜眼便是那年年中得头彩的太行居士。”千年冷面王江墨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望向跪在地上的白衣公子：“难怪年年都能高中，原来你也是个痴人。”
　　“难道江公子竟是……”李玉衡微微一怔，此事他做得极其隐秘，而玲珑阁主又一向清高，知晓者只怕是少之又少。
　　“不过是个说梦的狂人罢了，何足挂齿？”江墨寒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去，扶起跪倒在地上的李玉衡，笑望向阿竹：“玉衡公子这样的朋友，我交定了，所以丫头，咱们也算有些交情。”
　　“你……是……黄粱君？”阿竹的双眼微微有些发涩，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男人，这人脸变得太快，明媚的笑容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黄粱君，黄粱君，那年西湖春晓，折一支梅花，轻轻插在她鬓角的羞涩男孩，长大了，居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是啊，这个样子，就应该是他最好的样子啊，看似冰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温暖的心，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如今做了少阁主，应该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阿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难得露出一丝少女的娇羞：“是啊，我们当然有交情了。”
　　可是，她口中的交情，只怕和江墨寒口中的交情完全是两回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变了许多，他没认出她来很正常，她狡黠的一笑，心中有些怅惘，只是不知道，他还不记不记得当初老喜欢欺负他的那个小凤歌呢？
　　估计是早就忘记了吧！忘记了也好，常平王府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他不沾惹任何瓜葛，才能保住今时今日玲珑阁在江湖中的地位。更何况，以他燕南国质子的身份，这日子过得只怕是更要处处设防如履薄冰了。
　　蓦然见到故人，阿竹很开心，开心到竟然忘记了她还没有摆脱眼前的窘境。
　　李玉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却浑然没有发觉那谈话的内容句句与她相关。因为在李府，她的位置一向摆的很正，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还能和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扯上任何瓜葛。
　　“殿下，母亲，这些珍本，全是玉衡为阿竹辛苦寻来的，每一本都清清白白。”他仰起头来，目光中带着一丝热切，既然话已说开，他不介意将这些年自己一颗真心掰开了揉碎了展示给最心爱的姑娘看：“阿竹，我喜欢你很久了。”
　　这句话，阿竹真切地听到了。
　　大少爷温润如玉，可大少爷也同样恩威并重，下人们敬重他，却鲜有人敢偷偷喜欢他。他虽然很和蔼，可阿竹总觉得，这和蔼背后透着的是贵公子高高在上的骄傲。
　　可是眼前，那大少爷却说，他喜欢她。
　　是什么样的喜欢呢？也许只是见惯了莺莺燕燕，所以才会被这丫头难以驯服的新鲜感所吸引吧。
　　阿竹皱眉，她，从来都不想做别人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她微微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一向温和平静的他，竟像个讨要糖吃的孩子一般，一脸渴望地望向她，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神：“你可愿，嫁于我？”
　　她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尴尬地笑了笑，还未开口，便听到大夫人歇斯底里的狂叫：“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衡儿，你疯了！”
　　“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阳光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沉静的双眸中闪着熠熠的光彩：“也许以前，我还为自己的心意感到徘徊，可是今日，当我知道阿竹有难之时，我便再也没办法欺瞒自己了。”
　　“母亲，谢谢您。”他的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是您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真心。”
　　大夫人愕然地晃动了两下，嘴角抽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玉锦在一旁稳稳地扶住了她，眼中满是愤恨：“大哥，你是要活活气死母亲吗？”
　　“殿下面前，不要造次。”李玉衡的声音冷冷的，静静的望向一旁的妹妹，然后他上前一步，扶住了母亲：“还望母亲不要再与阿竹为难。”
　　与阿竹为难？大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倒叫她小看了这丫头。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不过是儿子纳个通房丫头罢了，可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是和马三公子抢一个丫头，传出去了，将来还有哪家的闺秀愿意嫁予他们李府了，势必会影响儿子的前程啊！
　　她只觉得一股血气在胸前涌动，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了儿子的脸上。
　　看着那白皙的面庞上五个红红的指印，大夫人怔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我绝不会同意。”
　　“夫人不必心焦，阿竹也绝不敢高攀。”阿竹响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大夫人震惊地扭过头去，却见那丫头正振振有词地冲着太子道：“既然阿竹是清白的，还望殿下能够履行承诺，允许阿竹为自己赎身。”
　　所有人都暗暗吃了一惊，本来还以为这丫头拒绝了马公子是因为早就攀上了李府大公子，可是此刻，她又义正言辞地要为自己赎身！
　　“阿竹，你真要离我而去吗？”玉书有些不舍，挣脱了周姨娘扯着她的手，缓步走上前去。毕竟，这些年来，她们名为主仆，却更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姐妹。
　　阿竹苦涩的一笑，轻轻挽住玉书的手：“姑娘，若阿竹再在李府带下去，不仅会连累姑娘，只怕自己也会丢掉性命。”
　　玉书微微一愣，这丫头倒是看得十分通透，话已至此，她自然不能再强留，只见她微微一笑，将手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放于阿竹手心：“这个，是我一点心意，你要收下。”
　　玉镯的成色并不是很好，却是李府二姑娘为了迎接太子为自己置办的最好的首饰了，阿竹的眼角有些发涩，点了点头，将玉镯揣于怀中。
　　“殿下，母亲，阿竹是玉书的丫头，玉书愿意还她自由身。”玉书转过身去，盈盈而立，冲着众人微微一拜。
　　大夫人愣了一下，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这丫头，竟然胆敢拒绝了自己的儿子？
　　她凭什么？
　　她也配？
　　理智渐渐压抑了内心的躁动，她点了点头，算她识时务，知道自己配不上李府的公子。
　　可是回过头去，看到一向自信的儿子一脸的怅然若失，心中更生许多闷气，那可是她的儿子，她最骄傲的儿子，居然被一个丫头甩了？
　　两种情愫折磨着她，她只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还好此刻，根本轮不到她来表态，楚淮安笑望着玉书，眼神平静温柔：“难得你如此识大体，就依了你吧。”
　　如此便定了结局，阿竹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说到底，今日终究是李玉衡帮了她。
　　她又多亏欠了一个人。
　　望着怀中厚厚一叠珍本，她有些心痛，又有些茫然，咬了咬唇，递于李玉衡的面前：“大公子，这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阿竹，自然应该完璧归赵。”
　　还好，他的表情依旧是温和而又淡定的，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只是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丝淡淡的忧郁，唇角却依旧挂着一丝微笑：“既然是送你的，送了便是送了，我又岂是这等小气之人？”
　　说着，他别过头去，不再去看阿竹。
　　阿竹一愣，不再强求，明媚的笑容如同三月的春风：“大公子的这份大礼阿竹收下了，若来日有缘再见，阿竹也定会还大公子一份大礼。”
　　说着，她冲着李玉衡微微一福，将那珍本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茅屋已破，行囊空空，昔日她孑然一身来到李府，如今能带走的，也只剩下黄粱君的珍本和玉书的一只玉镯而已。
　　阿竹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仅靠这些东西，能不能顺利走到京城，走到仇人的面前，可是此刻若不离开，也许她便再没有机会自由地选择未来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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