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

　　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海棠落下一片稀疏的花影，粗壮的树枝上，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慵懒地打着盹，微风吹过，花瓣飘零而落，拂过她宛如羊脂玉一般白皙的面庞，留下丝丝缕缕清香。少女闷哼了一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弹去耳畔的落花，想要继续刚刚被落花打断的美梦。
　　可是此刻，偏偏有人喜欢扰人清梦。
　　树下，三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似乎也发现了这样一处清凉的好地方，歪在树洞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浑然不觉自己侵占了别人的领地。
　　“我家姑娘艳绝天下，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一个知府公子？你们几个小蹄子千万别乱嚼舌头，仔细被大夫人听到。”
　　“翠影姐姐，难道大姑娘看中的竟真是太子妃之位不成？”旁边的香蕊笑的娇艳明媚，声音里却扯着一丝不屑。“这可真真是白白便宜了周姨娘，还有阿竹那个小贱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树上的少女微不可察的轻皱了下眉头，从袖子中扯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塞进了耳中，世界瞬间清净了许多，她的唇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翻了个身，缓缓闭上了双眸。
　　树下的人儿正叽叽喳喳个不停，对上面的动静却是浑然未觉。
　　“就算二姑娘白白捡了漏，那也是二姑娘的造化，关阿竹何事？”
　　“你个榆木疙瘩，阿竹将来陪着二姑娘嫁过去了，以她的手段，还能不混个姨娘当当？”翠影伸手点了点红烛的额头。
　　红烛立刻捣蒜似地不住的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向往：“可惜了王公子那般玉树临风的一个妙人儿，平日里对咱们姐妹们都客客气气的，将来说不准还要收了阿竹那破落户做陪房。”
　　“那就是她阿竹的造化了。”翠影颔首微微一笑，轻轻牵起了香蕊红烛的手，神秘地一笑：“听说夫人已经松口了，同意了妙音姑娘和我家大公子的亲事，就等着大公子回来大肆操办呢。将来你们一家子跟着咱们大公子入了京城，还怕寻不得一门好亲事？”
　　两个丫头闻言大喜，脸已悄然红了一般，声音却比适才还要洪亮了几分：“到时候，羡煞阿竹那小蹄子。”
　　三人正聊得起劲，却未曾发现不远处缓缓走过一青衣男子，男子突闻如此闺中密语，脸上略显尴尬，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丫头们闻声猛然转过身来，看到来人，顿时又羞又恼，却又全然不敢露出分毫。纷纷低头冲来人行礼：“吴管家。”
　　翠影本就是李府的人，与管家吴桐倒也算得上是相熟，她盈盈一笑，大大方方地将刚才的尴尬全然遁去，脆声道：“您终于回来了。”
　　吴桐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眼睛却不自觉瞟了瞟树上，轻声道：“是啊，这一趟跟着大公子走了几个月，倒是收获颇丰。”说着，他扭头望向红烛香蕊：“梁大姑娘也来了？”
　　香蕊赶忙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却听男人话锋一转，笑道：“那你们还有功夫闲聊，仔细怠慢了姑娘。”
　　翠影的脸微微一红，屈身冲着吴桐行了一礼，含笑牵着红烛香蕊便向外跑去，心中却略略有些遗憾，若不是她要陪着大姑娘进宫去享那颇天的富贵，能留在府中嫁给吴管家这样的温润君子，似乎也是不错的。
　　看着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树下的男人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漾开，抬起头来，轻轻唤道：“下面这么聒噪，也就阿竹你能睡得安稳。”
　　树上的少女早已睡意全无，听闻此言微微一愣，翻身跳了下来，双脚轻轻点地，露出一个如花的笑靥，冲着吴桐便作了一揖：“多谢吴大哥，帮我赶走了这群扰人清梦的家伙。”
　　男子无奈地一笑，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织锦的包裹，轻轻递到少女的手上，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次路过玲珑阁，知道你喜欢，特意求取的。”
　　阿竹好奇地接过，轻轻打开包裹，墨汁的芬芳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茉莉花香铺面袭来，可她却顾不得这些，只看到封面上题着“黄粱一梦”四个大字，心中便漾满了淡淡的欢喜。“玲珑阁主真是个妙人，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番。”
　　吴桐却是一愣，果真如大公子所言，这丫头真真是心比天高，莫说是她区区一个李府的小丫头，就是大公子本人，想要见上那少阁主一面都难如登天。此书若非大公子亲自出面，几经辗转托人高价求购，只怕根本难得一见。大公子不着痕迹地帮了他如此一个大忙，算得上是是天大的恩典了。
　　好在难得阿竹喜欢，他心中的那点落寞也都化作了满足，口中依旧不忘细细叮嘱：“莫要再拿到二姑娘面前去，切不可带坏了姑娘，白白让周姨娘担惊受怕。”
　　“知道啦！知道啦！”阿竹像小鹿一般冲他酣然一笑，便蹦蹦跳跳着便暖春阁的方向跑去，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映衬着那日的天空是那样的蓝，云朵是那样的白。
　　不远处，一玉面公子盈盈而立，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禁扯出一个温润的弧度。身边的小厮却有些不解：“公子如此费劲才求得此书，为何偏偏要便宜了那吴管家？”
　　却见李大公子斜睨了他一眼，那小厮满腹的不解刚到嘴边却又统统吞进了肚子里，公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又岂能真的看上阿竹这个小丫头？
　　阿竹一路小跑，绕过后花园轻轻翻进了暖春阁的院子，本以为此刻姑娘正在午休，她也好有闲暇去翻看吴桐为她寻来的珍本，却听到姑娘的房中隐隐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
　　她犹豫了一番，藏好手中的包袱，悄然钻进了李二姑娘的屋子。
　　只见二姑娘斜倚在榻上，小小的人儿泪光盈盈，双眼肿得如桃子一般，身旁的周姨娘亦是暗自垂泪，母女俩相顾无言，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阿竹一见这情形，联想到刚刚翠影等人的对话，心中约莫着便有了事情的轮廓。
　　最近府上众人谈论最多的，大概便是大姑娘的婚事了。
　　大夫人本来看中的是知府公子王充，媒人已经上门说了几次亲，大姑娘李玉锦也见了王公子本人，二人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了。谁知双方交换了八字就要下聘的时候，那王公子不知怎的竟暗通款曲搞大了本县乡绅柳家一个庶出女儿的肚子。
　　柳家本也想息事宁人，毕竟是庶出的女儿，送出去做妾也就罢了，偏偏那王公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次口角竟失手活活打死了身怀六甲的柳家姑娘。此事自然是瞒不住了，一传出来大夫人便后悔不迭，对外只说李大姑娘与王公子八字不合，硬生生想推掉这门亲事。
　　可是偏偏外人都知道李府和王府要结亲的事情，李大老爷前些年因为贪腐案早已大不如前，李大公子又刚中榜眼正需要有同僚支持，大夫人不敢得罪王家，只想着干脆嫁一个庶出的女儿过去了事便好。
　　如此，这如意算盘打来打去，自然打到了孤苦无依的周姨娘和她唯一的女儿李玉书的身上。
　　刚刚，定是那大夫人又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这些年她们被大夫人欺负惯了倒也罢了，最可恨的却是周姨娘，一辈子唯唯诺诺也就罢了，临到女儿的婚事上，也是这般没用。二姑娘已经够苦了，偏偏这亲娘还要给她施加压力，逼着她事事以嫡母为先。
　　“姑娘，今儿一早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为人最是厚道，要不咱们去求求他？”阿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牵起李玉书的双手：“好姑娘，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被你哭肿了，多可惜。”
　　玉书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一丝光芒闪过，却很快淹没在母亲泼来的冷水之中。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妄议婚事的？没由得让人家笑话咱们没有家教。”周姨娘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轻叹道：“更何况大公子还要忙着中秋之夜接待太子殿下一行人，哪有闲工夫理闺阁这些琐事？”
　　“你们想都不要想。”说着，她咬了咬唇，定定望向玉书：“乖女，认命吧！”
　　阿竹目瞪口呆地望向周姨娘，只觉得一口鲜血就要从胸中喷薄而出。她摇了摇头，早知如此，真不应该当着姨娘的面乱出主意，搅得姑娘更加伤心。
　　玉书低垂着脑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从脸庞滑落，双手狠狠地绞着帕子，咬牙道：“母亲先回吧，女儿知道了。”
　　周姨娘这才如逢大赦，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缓缓起身，吩咐阿竹：“姑娘心情不好，你要多劝着点，千万别再火上浇油。”
　　阿竹连连应诺，努着嘴巴将她送了出去。见她走远了，还不放心地连连回头，赶忙道：“姨娘放心，阿竹一定会好好劝劝姑娘的！”
　　话音未落，却听啪地一声巨响，案上的的茶壶应声落地，瞬间碎了一地。
　　“我死都不会嫁的。”玉书咬着唇，眼睛里满是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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