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锦

　　“放眼全燕京，还有谁能配得上你三哥？当然是你表姐！”崔若兰笑道：“大哥二哥也定亲了，看来这几年咱们将军府喜事不断呢。”

　　若曦此时想到了一人，莫非是赵氏女？除了赵飞燕，若曦想不出还有哪个表姐？

　　赵飞燕是大魏朝皇太后的嫡亲外孙女，其母是皇帝的妹妹，与安阳郡主是堂姐妹的关系。赵飞燕还得喊安阳郡主一声‘表姨母’。

　　若曦对赵飞燕还是有些印象的，赵氏权大，家族嫡支当中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身份高贵自是不可言喻。

　　赵飞燕也时常来将军府，但她不怎么喜欢若曦。

　　若曦猜测，或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所以母亲那边的血亲也不怎么待见她。

　　已经两世了，她反复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但谁都不是神，没法做到无情无/欲。

　　崔若素心思细腻，发现了小若曦脸色赧然，她轻叹了一句，“七妹妹，你三哥就算将来娶妻生子，还是会罩着你的。”

　　若曦莞尔，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她若是一味钻牛角尖，怕是早就疯癫了。

　　马车在将军府大门外放缓了速度，这之后又拐去了四里院的东南角。若曦下了马车，仰头望了一眼门楣上的“四里院”三个石雕的楷体大字。她彼时出阁之后就再也没踏足过这里，同样熟悉却又陌生。

　　四里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 大门北向。一进去便可见苍天的巨木和太湖石堆砌成的照壁，内院环绕抄手游廊, 亭台楼阁，气派繁华不亚于长房那头。

　　若曦还记得崔敖的院子，她回头对崔若素和崔若兰道：“长姐，二姐，你们两位今日辛苦了，姐姐们且先去后院歇着，我去看看四哥，一会就过来寻你们玩。”

　　崔若素喜洁，正好想回房沐浴，反正都是自家兄妹，也没什么忌讳，崔若素道：“那好，七妹妹，你记着不要靠近张姨娘，莫要被她抓伤了。”

　　若曦乖巧的点头，这厢她便带着玳瑁径直去了崔敖养病的地方。

　　行至羊肠小径，玳瑁不解道：“姑娘，为何大小姐和二小姐会担心您被张姨娘抓伤？这四少爷总不能和张姨娘住在一块吧？”

　　若曦也是上辈子听说过此事，她解释道：“四哥孝顺，舍不下张姨娘一人孤苦，就搬到了张姨娘的隔壁修养了。”

　　“哦，这样啊。那姑娘您可得小心着点。”玳瑁提醒道。

　　若曦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崔敖得了什么病，她精通岐黄，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绕过一片梧桐树林，就可见一处影在府邸角落处的别苑，小院看上去还算精致，并没有破败不堪。

　　步入院中，若曦看见一株人腿/粗/细的蜜桃树，这个时令正好挂了满树的或粉或白的蜜/桃，枝桠被压得坠颠颠的，淡淡的果香四溢，惹得人不自觉的咽口水。

　　若曦仰头看了几眼，就听见身后有人道：“七妹，你想吃么？”

　　下一刻，若曦看见一只臂膀跃过自己，拉下枝桠，很轻松就摘下了一只八分熟的蜜/桃。

　　若曦转过身，看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崔敖，唤了一声：“四哥？你......你的病好了”

　　崔敖清咳了一声，随后将桃子在自己胸/前擦了擦，才递给了若曦，“老毛病了，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怎么来了？”好像看到若曦，令他很是惊讶。这座院子门可罗雀，就连二房的人也不会光顾。

　　其实，若曦跟崔敖并不相熟，他不怎么出席家宴，彼时只是在将军府的重大场合上露面过几次，也鲜少会开口说话。

　　他这人内敛，低调，是崔家子嗣当中，性子算是最阴沉的一个。

　　崔敖十来岁，一身墨竹色长裳，腰上的丝绦一系，就显得他的脊背格外消瘦，但也笔直。他就像一根青竹一样，素到了极致，也淡到了极致。

　　若曦接过蜜/桃，崔敖告诉她，“剥了皮可直接吃。”

　　若曦照着他说的去做，带汁的果肉很快就露了出去，若曦咬了一口，当真清甜可口，甜的她眉眼都笑弯了。

　　“我.......我今日生辰，四哥也是今日吧？”若曦仰头问道，她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又从荷包里取了一只药包出来，“这里面装的是晒干的石菖蒲，还加了特殊药引，可化湿开胃，开窍豁痰，醒神益智，还能镇咳。四哥，你把这个带在身上。”

　　崔敖已经很久没见到家中兄弟姐妹了，小若曦是长房的姑娘，他并不熟悉。也不知因为何故，崔敖接受了若曦的好意，“有劳七妹了。”

　　小小的药包，外面套着一层荷花色绣并蒂莲的绸缎，精致耐看。

　　若曦见崔敖真的将自己做的药包系在了腰上，她满意一笑，其实这东西是她自己随身戴的，恰好听闻崔敖也是今天生辰，她来不及备礼，就只能这么办了。

　　不过，观之崔敖气色与眼眸，若曦大抵可判断他并没有染上什么大病。只是身子太过消瘦了，还需静养。

　　“鬼......鬼啊！鬼.......她是鬼！”一身着白纱长衣的妇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指着若曦，颤颤巍巍道。

　　崔敖见势，忙去扶住了此女子，这时他脸色也突转阴沉，“七妹，你先回去吧！”

　　若曦感觉到崔敖在逐客，可前一刻他还是唇角带笑的。若曦见此妇，猜测她便是多年前就得了失心疯的张姨娘。

　　“来人！送客！”崔敖又喝了一声。

　　这时，从内院匆匆忙忙跑来一穿着粗布衣裳的大龄丫鬟，她焦色道：“七姑娘，您快回去吧。”

　　若曦只得离开，她转身看着崔敖和那妇人，只见那妇人好像吓的不轻，嘴里还念念有词，“有鬼......她是鬼，她死了又回来了。”

　　崔敖未言一语，扶着张姨娘往内院走去。

　　出来的路上，玳瑁神经兮兮的拉着若曦加快了步子，“姑娘，咱们以后还是别来了。这张姨娘神神叨叨的，着实可怕。奴婢听说她是七年前被雷劈疯的，还有人说她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若曦又回头看了一眼，没吃完的蜜桃也掉地了，她喃喃了一句，“张姨娘刚才好像指着我.......她为何偏偏盯着我，我像鬼么？”

　　玳瑁忙不迭‘呸呸呸’了几声，“姑娘休要混说，咱们姑娘是天仙儿一样的人物，哪里像鬼了？张姨娘是疯子，疯子说的话怎的能信？姑娘别往心里去。”

　　若曦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感觉崔敖的眼神很深沉，跟别人不太一样。二房的两位嫡子都在军营谋了职务，崔湛也备受器重，唯有他一人深居内院。其实，崔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若曦替他惋惜。

　　*

　　在四里院用过午饭，若曦便回了小南苑，杜娘担心她被张姨娘吓着了，遂在屋内点了安神香，强行将若曦抱在榻上睡午觉。若曦身子骨从小孱弱，比同龄的姑娘要轻不少，她一个人躺在硕大的千工床上就显得更小了。

　　杜娘凝眸，坐在一侧看着她熟睡了才离开。

　　玳瑁在屋外受罚，杜娘问道：“姑娘怎会见到张姨娘？”

　　玳瑁自己也很委屈，“姑娘去看四少爷，谁知道张姨娘会突然冒了出来。杜娘，那张姨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娘怒叱了道：“行了！别问了，你给我记住了，今后莫要再让姑娘去四少爷那边！”

　　玳瑁虽不解，但杜娘吩咐下来了，她肯定要照做，而且她自己今日也被张姨娘给吓着了。

　　若曦睡的很浅，隐约听到杜娘在训/斥玳瑁，她就愈发觉得想不通了。张姨娘不过是说了几句疯话，她都不当真了，杜娘怎么还较劲了？若曦稍微躺了一会便起了榻。

　　下午杜娘要给若曦授课，将军府的姑娘都是要去女学的，若曦跟着杜娘学的是药理，依旧是偷偷摸摸的学，每次授课，玳瑁都会守在月门把风。好在若曦本就备受家中冷落，也无人在意她究竟在干什么。

　　一面生的小厮抬了一箩筐的蜜/桃送到了月洞门处。

　　玳瑁洗了几只送到了花厅，“姑娘，这些都是四少爷让人给您送过来的。”

　　若曦看着描金小盘里的桃子发愣，四哥明明很凶冷的驱她出院了，怎么还派人送了桃子过来？

　　“我知道了，你挑一些好的给祖母送过去。”若曦想了想，她在崔湛面前已经表现的有些突兀了，不能再让他看出来什么，又道：“给三哥也送一些吧。母亲那里......你顺道也送份过去。”

　　玳瑁应下，很快就去照办。

　　*

　　还没入夜，一惯清冷的小南苑却是热闹了起来。

　　下人们陆陆续续搬来了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的瓷盆进来，还有黑漆嵌螺钿的鸟笼子和琦寿长春白石盆景。

　　若曦探头去看，就见瓷盆里正趴着两只缩了壳的小乌龟。另有红绿毛的鹦鹉一只，雪白色长耳兔一对，她正纳闷，却见崔湛怀抱一只浑圆肥大的波斯猫，大步而来。

　　他已经好些年头没给她过生辰，不太确定她如今喜欢什么。金钱首饰太过俗气，与她不匹配。

　　“喜欢么？”崔湛问道，将波斯猫递了过来，若曦抱的有些吃力，她还没见过这么肥的猫。

　　若曦不敢与崔湛对视，他那双眸子太过幽深，好像随时可能吸食了人的魂魄似的。她虽回到了七岁这年，但最鲜活的记忆就在几天前，那个时候的三哥已经是一个成年体格的男子，她此刻一想到那个场景，脑中还会冒出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和如山一样的胸/膛，当即，她就有些气喘不平，“喜欢。”低拉着脑袋，若曦昧着良心道。

　　不过，一想到崔湛就要和赵飞燕定亲了，她又松了口气。

　　崔湛知道若曦在想什么。一时间，他无法消除两人之间的芥蒂，那就慢慢来吧，反正这辈子有的是时间，“今天去了四里院？”他明知故问。

　　若曦点头，“嗯，我去看了四哥。”

　　崔湛眸色晦暗，这丫头还知道去拉拢崔敖，她想干什么？

　　“今日去市集，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崔湛又问。

　　这时，玳瑁正在小花厅里布置了晚膳。崔家每隔五日晨昏定省，其他时候都不用特意去给老太太请安。若曦摇了摇头，发包上的红玛瑙珠串一晃一晃的，映着晚霞的余晖，泛出红石榴籽一样的光泽，很适合若曦。

　　她不想说，崔湛便不问了。

　　他自是知道若曦今天碰见了慕容衡。

　　崔湛不喜欢若曦和慕容衡再有半点交集，这一点毋庸置疑。

　　饭菜布置好了，是几样清口的小菜，拌莴笋，翠玉豆糕，姜汁白菜，清炒芦蒿，还有山珍刺龙芽。

　　崔湛坐在花厅没有离开，那便是要留下吃饭的意思。小南苑的下人都知道这个规矩，故此，只要三少在这个时候露面，那基本上就要多准备一幅碗筷了。

　　院子里多了好几个生灵，倒是添了人气儿了。

　　二人吃饭期间，若曦一直低垂着眼眸，也不主动说话。崔湛却是时不时给她夹菜，他很有耐心。

　　若曦一抬眼就能看见崔湛的大掌，她又开始浮想那天晚上的事，一顿饭吃的很不自在。

　　饭后，崔湛留在了小南苑，并没有急着离开，若曦的一张小脸都快拧巴成一团了。

　　“七妹，你看给它取名叫汤圆可好？”崔湛指的是波斯猫。

　　若曦其实并不想饲养宠物，她养活自己都很艰难，但碍于是崔湛所赠送，又硬着头皮道：“哦。”

　　崔湛见她没什么热情，其他几个想好的名字便也不说了，“我走了。”他道。

　　若曦终于抬起脸来，“三哥走好。”

　　她好像露出了期待已久的放松。

　　崔湛：“.......”

　　*

　　崔敖哄着张姨娘吃饭，“姨娘，乖，快吃一口。”

　　张姨娘虽疯了，但身上收拾的很干净，她絮絮叨叨的，一双眼睛在屋内四处乱晃，忽笑忽泣，“她回来了......她又回来了。呵呵.....真漂亮。”

　　崔敖好像对张姨娘所说的话已经习以为常，“姨娘，七妹妹胆小，今后若是看见她，这话莫要再说了。”他一语毕，兀自低叹了一句，“她也不会再来了。”

　　张姨娘似懂非懂，“鬼....漂亮的鬼.....”

　　崔敖继续哄张姨娘吃饭，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独自一人走到了院内。

　　一小厮悄然走上前，“四少爷。”

　　崔敖应了一声，他消瘦的脸影在一片月影重叠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七姑娘收下了桃子？”

　　小厮如实道：“七姑娘收下了，还派人送去给了老太太等人，不过安阳郡主似乎不甚喜欢七姑娘，又将那桃/子分给了下人。”

　　崔敖摩挲着腰间的药包，半晌才道：“七姑娘若是还来，你记住，但凡她要的，但凡我有的，统统都给她。”

　　小厮不解，“四少爷，七姑娘她是长房嫡女，她想要什么没有！您为何要对她那么好？咱们院子里已经自身难保了。”

　　“住嘴！”崔敖制止了小厮的话，他又低头闷咳了两声，今天晚上，身子好像明显比以往舒畅，虽说不是一个小小药包的作用，但崔敖似乎看到了希望，“你记住我的话了么！整个将军府，你除了我之外，最敬重的人就该是七姑娘！行了，你下去吧。长房若有动静，立刻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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