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学霸的日常

　　真正到排球比赛，大家都已经腻了。前些日子下课在操场打，上课在脑子里打，现在只要听到“排”字，呕吐的欲望就在喉咙里转个不停。

　　倒是一种叫“三乐浆”的液体成了新的风尚。

　　该琼浆玉露初见于进门处学习标语底牌——“困了，累了，就喝三乐浆！”大抵是用来缓解疲劳，释放压力云云。据说只消一小瓶，便能清醒一晚上。

　　要知道，进入了高中，你就会发现。无论什么事，只要你认真尽力去做，就一定会睡着。所以大家都对三勒浆这种灵丹妙药特别好奇。

　　“我跟你讲哦，那个三乐浆真的有效果。”周子元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举着一瓶棕黄色液体大力推销，活像醉酒的五柳先生。

　　“喝了一瓶之后，你只需要睡穿一个下午，当真就能清醒了一晚上！”

　　“……”

　　毫不夸张地说，叶染多才多艺，可谓是能文善武。既会弹琴又精通花样滑冰，同时还能表演大石碎胸口。但鲜少有人知道，其实上课打瞌睡才是她的看家本领。

　　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所以想上课睡觉不别发现，就必须先说服自己绝对不是在睡觉。想象一下认真听课的同学会什么表现，譬如作出一副专心致志的表情，时不时点头示意，偶尔发出质疑的“嗯？”声，配合手上动作翻书，天衣无缝。

　　如果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只能说明你不够入戏。

　　看看叶染——亭亭玉立的少女，聚精会神地听课，充满了女学霸的浩然正气。快看，她目不转睛，双眼紧闭，一直平视前方。和坐姿端正的所有同学浑然一体。

　　直到大家都埋下头做题，她依旧矗立在座位上，像海面上的信号塔，在风雨飘摇中独树一帜。

　　但是，你感受过班主任的注视吗？

　　像幽灵一样黏黏糊糊，抱住你的脸，从每个孔钻进去，把你挖穿。所以叶染不适地睁开眼睛，和死亡的目光撞个满怀，又发现周围人怎么都比自己矮上一截，血液立刻冲上脑门。

　　“我希望自己脑溢血晕死过去。”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幸好下课了。

　　叶染如获大赦，拽着李夕颜的袖子拔腿就跑，直奔厕所避难。

　　走到教学楼大厅的柱子处，花花绿绿的海报抓住了他们的注意。育才中学的活动向来琳琅满目，所谓每天每日一小动，三天两头一大动，健康生活五十年。

　　一张原谅绿的海报从众多海报中脱颖而出——“器乐大赛”。叶染几乎立刻笃定苏曜会参加，而且为此欢呼雀跃，就算是生拉硬拽，连捆带绑也要拉着李夕颜去现场观摩。

　　无巧不成书的是，负责收集活动报名表的正是同班同学林小妍，学生会文艺活动部干事。她急着要出去办事，走时将那叠纸随手放在桌上，路过的人想不看清楚都难。

　　整整齐齐的黑色油性笔字迹中，出现了一位小叛徒——歪歪扭扭的蓝色钢笔字。歪七倒八的笔画，书写更是丑得人神共愤。不消看，也知道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姓名：苏曜。曲目：六首帕格尼尼大练习曲其四。”

　　回忆的风铃又在叮当作响。

　　似乎从认识的最初开始，苏曜的钢琴口味就一成不变。他酷爱李斯特和拉赫玛尼诺夫，尤其是阴沉的升c小调前奏曲。女生都喜欢婉约的肖邦，也都期待玛丽苏式的剧情，譬如你的男神突然弹琴给你听，弹的还是那种曲目名字令人想入非非的“彼得拉克十四行诗”。简言之，就是变相告白的曲目。

　　这放在苏曜身上，弹狂霸酷拽炫技无极限的《绞刑架》倒是还有可能。别的，甭想了。

　　可这帕格尼尼练习曲，的确有渊源。

　　同桌时找话题是叶染的小心机。每段对话启示都要深思熟虑，仔细评估不冷场的可能性。不能过多暴露自己，也不能太阿谀。

　　而且禁忌之处绝对不能越界，举个例子，不能和苏曜讨论今天学的某个科目好难。否则就会被“难吗”这种问句中的终结者打发掉。

　　然后谈话三十秒，懵逼一整天。

　　真正聪明的人，就会从对方最有交流欲望的领域入手。叶染在查阅了无数百度百科词条后，觉得是时候出手撩汉了。

　　“你是不是经常听古典乐？”叶染吧嗒吧嗒嚼着大葱，口齿不清地问。

　　苏曜很斯文地把饭盒里米饭和菜混合均匀，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说着往相反的方向靠，生怕被同桌赤裸裸的眼神生吞活剥。

　　“你是不是喜欢帕格尼尼大练习曲？”她嘴里绿油油的青菜若隐若现，真是怕了这聊天狂魔了。你要是不搭理，她能一刻不停地自言自语一下午，你要是搭理，她能一刻不停地查你户口一下午，恨不得连你头发多少根都扯过来数一数。

　　“不是。”硬邦邦的回答。

　　叶染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解地小声嘀咕：“那怎么□□显示的是最经常听帕格尼尼大练习曲。”还挠挠耳朵，有点难堪。

　　“还说你经常听第三首来着。可是明明第四首比较好听。”这可是她在把大练习曲第一号到第六号都反反复复烂熟于心之后得出的结论。

　　“哦，那你可能比较喜欢四分三十三秒。”苏曜盖上饭盒盖子，准备出去倒饭。

　　四分三十三秒是啥？曲子吗？叶染纳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乐噼里啪啦地打字，然后点击播放。结果四分钟过去了，天地间一片寂静。音箱电源的红点明明在闪，却毫无声音。

　　钢琴老师说：你坐在钢琴前面，闭目沉思，四分三十三秒之后，你已经完成了一首闻名遐迩的钢琴曲。

　　现在想起来，有那么短暂的一秒，我希望你选参赛曲目的时候，是我的原因。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比赛当日模拟联合国社临时通知开会。三思之后，叶染异常坚定地选择不请假去开会了，原因很简单，就想实践一下三天前书里看到的纪伯伦的话。

　　“站在一起，但不要靠的太近。”

　　“因为殿宇的蜘蛛总是彼此分立，”

　　“橡树和松柏也不生长在彼此的阴影。”

　　叶染决定学习在自己的生活中寻找乐趣，却难免有只言片语偷偷带来他的消息。

　　贺晓芝说苏曜弹得行云流水，一举夺魁。

　　她听完，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我喜欢的人，他那么优秀，怎么可能不拿第一？”虽然头五个字被无声地吞进喉咙里。

　　渐渐地，一切都走上正轨。

　　神奇的是，这个独立自主的政策，她坚持得比自己想象得更为久远。不骑车了，再也不用九点就开始心律不齐；不去抢吃饭时他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和李夕颜随便坐着谈天说地。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一切按部就班，包括就补习班。

　　引用《小石潭记》来讲，从学校出门西行百二十步，隔面馆，闻上课铃，如鸣佩环，心恐之。伐竹取道，左见牌匾，乃“好成绩”补习机构是也。整个年级三分之二的人都报名了这里的补习。

　　叶染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为周六下午布下宏伟蓝图。简言之，就是补一下午课。结果几经周折学到的东西竟然是不要轻信补习班吱嘎作响的椅子，第一天她就因为没坐稳摔紫了屁股，全班哄堂大笑。

　　其中笑得最夸张的，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都拱起来的，就是久别重逢的小学同学顾渊。要不是看在他现在和苏曜同班的份上，叶染肯定会当场打得他满地找牙。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矮。”当顾渊用标志性的张扬笑容问候她时，她的嘴角灌了铅一般沉重，面部狰狞到扭曲。

　　拳头有点痒痒，顾渊很快捂着脑袋，咿呀怪叫着冲出了补习班。

　　至于补习的题目呢，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无聊。什么小明和小红背道而驰，永不相遇，导致叶染不得不一边看着他们的苦情戏，一边胆战心惊地防止自己墩子着地。不仅如此，有些题目为了加大计算量不择手段，其弱智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X要拿着一根长y米的杆子进城门，他横着拿发现杆子太长，竖着拿又太高，死活进不去。请计算：@#￥%%#%……

　　叶染真的很想招待出题人一颗金光闪闪的DHA，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不好意思，正常人一般都让杆子垂直于城门所在平面拿进去。”

　　补习完后，偶遇的两个吃货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宰对方的主意，准备以“久别重逢”为由出去大吃特吃。出于对友谊充分的尊重，他们先温文尔雅地吃了顿西餐，然后风卷残云般洗礼了烤鱼店，最后打着“买早餐”的旗号在蛋糕店又摆开了战场。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叶染深深地感到自己是个干大事当宰相的好苗子。

　　之所以阔别三年，两人却没有丝毫生疏，要归功于母亲。顾妈和叶妈一见如故，一把年纪的人了，要好得像要手牵手去上厕所的小女生。而且顾妈妈一直把叶染当成儿媳妇的不二人选，简直就是叶染安插在顾家的广告商。顾渊这三年虽没见过叶染本人，事迹倒是耳濡目染。

　　他们在餐厅展开了一段尬得怀疑人生的对话，过程大致如下。

　　“你和苏曜是不是关系很好？”顾渊问。

　　“一般吧。” 叶染答。

　　“真的吗？他很讨厌我。”顾渊又问。

　　“真的。”叶染再答，她很想自己能自豪地拍着胸脯说“他不喜欢你，但是他喜欢我呀”，如果避你如洪水猛兽也算是一种含蓄的喜欢的话。

　　“他大概，也不喜欢我。”说句话的时候，失落莫名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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