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女

作者:星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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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清婉第一次见到王琇莹,就是在永安寺。永安寺的藏经阁后头,有一片腊梅,比京中任何人家的都开花要早。清婉碰见王琇莹的时候,她正好也在那里赏花,和秦王李瑾一起。

      清婉虽自幼离京,但也知道,要论起这京中的名门闺秀,王琇莹当属其中的佼佼者。王家乃仕宦大族,自立朝至今,共出过五位宰辅,三位皇后,族中之人多在朝中任职,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门生子弟了。王琇莹的祖父,便是前任宰相,如今已赋闲在家,而当今国母王皇后,则是她的嫡亲姑母。所以只是论出身,她便已遥遥领先,更何况民间又传闻,她的样貌还生得极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简直就是当世淑女之典范。就算是清婉这样散养在安州的人,也能听闻她的大名,可见其人物之出众。

      当然一开始,清婉并不知道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美名远扬的王家千金,清婉看她和李瑾站在一起,还以为是他的哪一位宠姬爱妾,特意带来这里游玩。所以乍一见,清婉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躲开。

      可是哪里能躲得开呢,清婉才转过身去,就听见李瑾在后头道:“站住。”她不由得苦笑,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婉这样安慰着自己,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去,大大方方地行了礼,道:“殿下。”

      “清婉表妹。”清婉看着李瑾的鞋面出现在眼前,他这么喊自己的时候,好像还带着几分笑意,很有点亲切随和的意思。但清婉心里清楚得很,自打上一回在蓬莱殿,被说是一家人之后,每次他和晋王李瑜这么喊清婉和清婵,总会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一个人?”他又问道。

      我怎么一个人?清婉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早知道这梅园是被布置成了奇门八卦阵,她和清婵自诩自幼熟读兵法,并未曾将这阵势放在眼里,但没料到,这阵还是有点厉害的,不然她们一群人进来,到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人了。这种丢人的事情,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所以随口就扯道:“我随意走走而已。”

      “唔,随意走走。”李瑾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看起来并不相信她的话——这是对的。清婉一面在心里确定他比李瑜要聪明些,一面看向他后方的,她还不认识的王琇莹。后者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见清婉看向自己,她还微微一笑。这人还挺面善的,清婉心想,看起来也很活泼的样子,怪不得这位秦王殿下会带她出来了。她暗自忖度。

      “我送你出去吧。”李瑾挡到清婉和王琇莹中间,对清婉说道。

      “不用。”清婉想也没想就拒绝道,说完就又觉得这样似乎太干脆了些,不太给他面子,于是又补充道,“我自己走得出去的。”

      “哦?”李瑾看着她的眼神显然是不信任的。

      清婉顿时有点恼了。说句老实话,她长这么大,还很少被人这么小瞧过,上次小瞧她的斯陶,后来被清婵摁在地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可惜这时候清婵不在她身边,不然……

      “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了,小的时候也来过。”这话一说出口,清婉就后悔了。

      果然,就看见李瑾笑了起来,道:“小的时候?我好像记得,你离京的时候,也才不过五六岁来着吧。才几岁的小孩子,你能记得这里弯弯绕绕的路吗?”

      废话,我要能记得,还至于和清婵她们走散吗?清婉在心里恨恨想到。但面上还得保持着微笑,道:“这个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您还是陪着这位,”她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因不确定她的身份地位,也不好贸贸然,只得道,“你们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赏花好了,不必管我。”说着福了一福,然后转身就走,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着实是很无礼,而且看起来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但毕竟非常时期,兵行险着,那也是没法的事情。

      凭着进来时的记忆,一炷香后,清婉顺利地回到了园门口,领她们来时的那个小沙弥,依旧等候在原处。看样子,清婵她们也还没绕出来。在和小沙弥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清婉打算就在这里等她们出来。只是还没歇上一会儿,就有个丫鬟模样的人过来了,对着清婉行了一礼后,道:“唐小姐,我们家姑娘想请您过去喝杯茶。”

      清婉稍稍打量了下她,虽说她是个丫头,但瞧她这不同于一般丫鬟的穿着打扮,且说话又斯文,定是哪家小姐贴身伺候的了。清婉于是问道:“敢问你家小姐是?”

      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姓王,闺名琇莹。”

      清婉一抬眉,心道,原来那大名鼎鼎的王家小姐今儿个也来这永安寺了,只是,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说是喝茶,可这天底下,哪有这样没头没脑的事呢?

      见清婉没应声,那丫鬟又道:“唐小姐,请吧,不然茶水就该凉了。”她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清婉深知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要走的了,于是只交代了小沙弥两句,便由这丫鬟在前领路,去会见那位她只听过大名,还不曾目睹阵容的王琇莹了。老实说,去的这一路上,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兴奋的。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

      在净室里见到王琇莹真面目的那一瞬间,清婉是有些懵的,不过她想,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懵。毕竟你想啊,一个她原本以为是李瑾姬妾的女子,突然被人告知,这就是前宰相的孙女儿,当今皇后的侄女儿,你叫清婉如何能不懵呢。

      好在清婉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当即就反应过来了,也差不多猜到了她和李瑾的关系,心里一面感慨,一面还要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笑容,行礼道:“王小姐。”

      “唐小姐。”她也笑着还礼道,然后请了清婉在桌边坐下,亲自动手,为她倒了杯茶。

      领清婉来的那个丫鬟,这时已经领着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净室内一时只剩下了她们两人。清婉捧着茶盅,并不打算先开口,只默默地喝着茶水。

      沉默了一阵,果然还是王琇莹先熬不住了,开口道:“唐小姐是聪明人,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刚才的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才好。”

      清婉抬头看向她,她望着清婉的神情很是认真。清婉一直都听说,王家千金是如何才貌双全的一个人,只是从来没想过,她也是这样一个光明坦荡的人。其实她和李瑾能让清婉闭嘴不说出去的法子多得很,但她却偏偏选择了现在这一幕,这让清婉很是佩服。所以她阖上杯盖,放下茶盅,笑道:“刚才的事?刚才我们有见过吗?”

      王琇莹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深深一笑,道:“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顿了一顿,她又幽幽道,“唐小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满肚子的疑问,或许,还有点瞧不起我。”她看向清婉,无奈一笑,“不过我想你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家,自一生下来,这辈子,就已经是注定好了的。看看我的那些个兄长和姐姐们,我早就该清楚这一点的。只是,只是我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的。是,在外人看来,我生在荣华富贵中,享着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享不到的福,可就这么一回,我也想顺着自己的心来。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些?”她望着清婉的眸子水盈盈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流下泪来。

      她的这一番话,让清婉的心里,也跟翻江倒海似的,先前被她深深隐藏起来的不安,突然一下子全都蹿出来了,这让清婉觉得很不舒服。她隐隐觉得,她好像能预料到些什么,但又说不准,只是光这样想着,就让她无比地烦躁。但当着王琇莹的面,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

      “放心吧,”清婉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道,“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清婉自己,或许,都有吧。

      这时她们就听见有人在外头轻轻地敲了敲门,道:“姑娘,老夫人回来了。”清婉听得出,这就是刚才那丫头的声音。

      “知道了。”王琇莹道,又对清婉抱歉一笑,说,“本想还和你多说几句话的,但不巧我祖母回来了,你……”

      清婉摇了摇头,笑道:“不妨事的,我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便是。”

      “这倒不用。”王琇莹笑着拉了清婉的手,一起站起来,道,“你也来见见我祖母和母亲。”说着不由她推脱,拉着她就往外去。

      她们才出净室,顶头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银发老太太进来了,毫无疑问,那就是王老夫人了。清婉来不及细看,只低了头,与王琇莹一道,给她请了安。

      “这位姑娘是?”王老夫人见了清婉,自然是不认得的,因问道。

      王琇莹搂了清婉的胳膊,将她往王老夫人面前一送,笑道:“这位就是您先前说过的,想要见见的越国公府二小姐。”她转头又对清婉笑道:“你不知道,自打听皇后娘娘说,越国公府的二小姐人又俊又知礼,我家老夫人就想着要看看你呢,好比比咱们两个到底谁更好些。”

      她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王老夫人也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当着人呢,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她说着,拉了清婉过去,一面打量,一面道:“你别理我家这丫头,都被我跟她娘惯坏了,没大没小的。”清婉只笑了笑,没说话。王老夫人见了,点头道:“是个齐整孩子。”又转头对身侧的一位中年美妇人笑道,“我看呐,比咱们家的丫头要强。我早说让他们唐家带过来我瞧瞧了,我那老姐姐还不肯,如今看来她还是为我好啊,怕我见了她家这丫头,伤自尊啊。”

      “老祖宗,”王琇莹过来搂了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您怎么向着外人呀?”

      “阿莹,不得无礼。”中年美妇人嗔笑道。

      清婉想,这大概就是王琇莹的母亲了吧。果然,就见王琇莹哼道:“娘,你也向着外人。”

      王夫人无奈一笑,看了看清婉,又问道:“唐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个丫头跟着?你们两个又是怎么遇上的?”她转向王琇莹。

      “这……”王琇莹一时语塞。

      还好清婉早有准备,道:“回夫人的话,我原是同姐妹们在梅园里的,姐妹们一时走岔了,只我一人出来。因是回京后头一遭来寺里,便想着四处走走,无意间走到了这里,恰好……”她看向王琇莹。

      王琇莹会意,接过话头道:“我在屋里呆得有点闷,正好出来透透气,就碰见了唐家姐姐。我们一见如故,我便请她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至于她的丫头嘛……”

      清婉微微一笑,继续道:“我怕姐妹们出来见不到我担心,便让她们去园门口候着,好让她们知道我在哪儿,不至于瞎担心。”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信了。“原你说头晕,要在屋里歇歇,现在看来,可是好了。”她摸了摸王琇莹的额头,道。

      “我没事了。”王琇莹笑道。

      王夫人道:“这院子里太阳虽好,到底冷了些,咱们还是进屋去说话吧。”王老夫人点了点头,老人家到底还是畏寒的。

      清婉赶紧道:“我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回去了,不然祖母和母亲该担心了。”

      “哦?你家祖母也来了?”王老夫人一下来了兴致。

      王夫人笑道:“娘,您忘了,今儿个是十六,是先越国公的冥寿,每年的今天,唐老夫人都要来这里的。”

      王老夫人一下子就笑了,道:“这我倒是忘了,果然是老喽,老喽。”

      “胡说,您才不老呢。”王琇莹再次抱了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

      “你这丫头。”王老夫人拍了拍王琇莹的手,又向清婉笑道:“我今天是来还愿的,既然你祖母也在这里,少不得要去走一遭了。只是我才从大殿回来,怕是要歇上一歇,晚些时候再过去了。”

      王夫人道:“老夫人说得极是。我先差人送唐家小姐过去,顺道去给唐老夫人请安。这时候也不早了,寺里备了素斋,我看不如两家一处用得了,还热闹些。”

      王老夫人道:“这样极好。”说着又对清婉道:“那我也不留你了,你先回去,问问你祖母,要不要和我这老婆子一起吃个午饭。”

      清婉笑道:“是,那我就先走了。”说罢行了礼。王夫人忙差了管家娘子模样的妇人两个,随她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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