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你的胃

　　晚上八点四十，狸小路已经结束了这一天的营业。姜暖开始收拾卫生准备打烊下班。

　　就在这时，料理店的木头门忽然就被人重重地踹开了。门上的风铃都被一下震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姜暖放下手中的抹布，看过去。

　　只见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为首的几个小混混，横冲直闯地进了店。

　　“老板，给我们大哥上一份鲍鱼！”一个尖嘴猴腮穿着花衬衫的小混混单脚踩上了一张椅子说。

　　“再来一份鱼翅！”另外一个肥头大耳的则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将手上的烟头揿灭在了绿植的叶片上，直烧出了一个烟洞来。

　　而店老板的儿子则像狗一样的前倨后恭地迎着黑衣老大到吧台边，用袖子给人擦了擦凳子才让人坐下，说：“没听到么？！还不去做菜？”

　　“我们店没这个菜。”姜暖说。她的系统已经提示她这些人根本不是来吃饭的。

　　“哈哈哈哈，什么？！连这些菜都没有还开什么破店啊！”尖嘴猴腮男说。

　　“哈哈哈，就是，我看趁早卖给我们大哥得了！”肥头大耳男说。

　　“我们这是中华料理定食店，如果不吃请你们出去。”姜暖镇定自若地说。她的余光看到老头已经偷偷藏好了刀子在身上，可是他们人多，又各个年轻力壮的，要是硬拼肯定不行。

　　“我们这虽然没有鲍鱼鱼翅，但是还有其他的菜，一定能让你们大哥满意。”姜暖稳住局势地说。

　　“口气还不小！你能做出什么菜来，还敢说让我们大哥肯定满意？”尖嘴猴腮地人讥笑道。

　　姜暖不管他，而是看向他们所谓的老大。

　　那人皮肤是古铜色，方脸高颧骨，大鼻子却细薄嘴唇，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一幢铜像。

　　“要试试么？”姜暖直接问他。

　　而这时她眼前出现了资料：

　　姓名：吉田正宏
　　性别：男
　　年龄：47岁
　　出身：日本东京
　　职业：山田组头目
　　推荐菜品：画有熊猫的蛋包饭

　　“你要做什么菜？”吉田正宏用低沉的嗓音开了口。

　　“蛋包饭。”姜暖说。

　　“哈哈哈，我们大哥从来不吃蛋包饭！”肥头大耳的男人破口大笑。

　　“而且蛋包饭也不是中华料理啊。”另外一个人说。

　　“只要能让你们大哥绝对满意就行了。”姜暖一脸认真看向吉田正宏：“可以么？”

　　“那好吧。”吉田正宏突然答应道。

　　姜暖松了一口气，并冲老头点了点头。老头不动声色地观察，手却从未离开过刀柄。

　　姜暖走到灶台前，其实蛋包饭并不是她的拿手菜，以前在家里试做过一次但是味道都不令她满意。

　　所以这次她必须向系统请教了。

　　姜暖打开水龙头假装是在洗手，其实大脑里已经默默地唤醒了系统。她在系统首页选取了蛋包饭的画面，然后开始飞快地阅读烹饪过程，并且迅速记下。

　　配料是培根、洋葱和青椒，将他们分别切碎。

　　然后在锅里下油，用的是黄油块。

　　遇热的黄油块迅速融化，并且激发出无比香浓的味道。黄油自带奶香和甜味，可以增加食物口感的层次。

　　这时往里面加入刚才切好的洋葱、青椒和培根，略微炒香以后就可以把饭放进去了。

　　炒饭的关键，必须要让饭粒全部松散开，每一颗都是独立的个体。然后再加入一勺番茄酱，与饭炒匀。这时原本洁白的的米粒都包裹上了一层淡红色，味道既有黄油的甜味又带有番茄酱的酸，两个味道中和在一起，恰到好处。盛出来放进碗里然后倒扣入盘。

　　这时就可以开始准备蛋皮了。

　　两个鸡蛋放入一小杯牛奶，盐和胡椒打散搅拌。

　　平底锅里油热后便将蛋液倒进去，然后立刻搅动，让蛋液变成饼状的蛋糊糊。不必全熟，有点黏黏的状态最好。就把这蛋皮盖到饭上，日本人尤其喜欢这种黏黏溶溶的感觉。

　　“什么嘛。这不过就是普通的蛋包饭啊。”尖嘴猴腮地人说。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呢！哈哈哈，就拿这样平凡的蛋包饭给我们大哥吃！”肥头大耳的唾沫横飞地大笑。

　　可姜暖并没有被这两个人所影响，而是拿起番茄酱，在黄橙橙的蛋皮小山包上挤画出了一个熊猫头像。

　　瞬间，吉田正宏原本如雕塑般的面容触动了一下，眼底目光随然浑浊却直直盯着那一盘红黄相间的蛋包饭。

　　姜暖把它放在吉田正宏面前，用熊猫脸正对着他。又拿出一把勺子，递过去：“试试。”

　　“滚开，谁要吃你的蛋包饭！”像狗皮膏药一直贴在吉田正宏身边的小黄毛一下打开了姜暖手中的勺子。

　　谁知吉田正宏却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滚开。”

　　“听见没有，叫你滚开呢。”小黄毛嘚嘚瑟瑟挤开姜暖。

　　“我说的是你。”吉田正宏说。

　　小黄毛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回过头：“谁，大哥你说谁？”

　　“我当然说的是你。”吉田正宏声音不大，却让小黄毛吓了一跳，连忙闪开。

　　“大哥，我怎么啦。”他委屈说。

　　不过吉田正宏并不理睬他，而是重新拿起一把新的勺子，挖了一勺蛋包饭，细细嚼咽了以后，喉结缓缓滚动地咽了下去。

　　姜暖目不转睛看着他，从那人态度的转变里她已经感觉到了结果。

　　吉田正宏又舀了一勺。

　　蛋液的香软，番茄酱的酸甜，还有黄油的回味，让里面的青椒碎都变得好吃了。

　　不一会，那一盘蛋包饭，竟然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了。

　　姜暖脸色露出笑容：“怎么样？如果满意，请让你的人不要再来找麻烦，也不要再打这个店主意行么？这家店是老板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和过世太太之间的纪念。”

　　“大哥你别听她的。”小黄毛说。

　　“我和你不是早就约定好了么？两个月为期，赚200万给你就不再卖店。现在怎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了？”

　　姜暖说得小黄毛一时哑口无言。

　　过了半天小黄毛才狡辩道“……反正这老头也活不了多久，我才是这店的主人，我说卖就卖。”

　　吉田正宏用纸巾慢慢地擦了擦嘴，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小黄毛的头发，一下撞到了墙上。

　　小黄毛顿时脸都变了形，涨红成了猪肝色：“老，老大……。”

　　“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和你父亲说话。”吉田正宏的声音很低沉缓慢还带着几分沙哑，可是却把那刚才还嘚嘚瑟瑟的小黄毛吓得浑身发抖起来。

　　“是……是，老大，我错了……”吓破了胆的小黄毛告饶。

　　吉田正宏松开了他，又看了老头和姜暖一眼，说了一句：“这家店不卖了。”

　　然后便走了，不过走时并没有忘记对他那已经呆愣住了的两个手下说：“把账结了。”

　　小黄毛被那一下撞得晕头转向，摸摸鼻子，竟然还流了鼻血。他一脸惨白，左右看了看，连忙朝他老大的背影追了上去：“大哥，等等我，等等我……”

　　尖嘴猴腮与肥头大耳一头雾水，最后是尖嘴猴腮推了肥头大耳一把：“结账听到了没有。”

　　“多，多少钱？”肥头大耳转向姜暖，此刻他不但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跋扈，反而结结巴巴起来。

　　“算我请你们老大了，滚吧。”姜暖终于感觉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浑身舒畅！

　　肥头大耳脸色难看，可也只好和尖嘴猴腮一起溜了。

　　料理店里瞬间只剩下姜暖和老头两个人。

　　“他，他刚才说这店不卖了？”姜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所以激动着又问了老头一遍。

　　“是啊……”老头这会终于是松懈下来，握菜刀的手都麻了。

　　“那和我们的收益无关了么？”姜暖再次确认。

　　“应该是这样。”老头说。

　　“那太好了！”姜暖一下欢呼出来。

　　老头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也微微眯了眼睛笑了出来。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老头说。

　　“没事，不算辛苦，只要店保住了就好。”姜暖摇了摇头笑说。

　　老头也笑点了点头：“再过几天你就来这一个月了。”

　　“嗯，还有三天。”姜暖开心说。发工资的日子嘛，她记得当然清楚。

　　老头一直面带着微笑：“到时候除了这个月的工资，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啊？”姜暖惊讶。

　　可老头却卖了一个关子，笑了两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天也晚了，你下班吧。”

　　姜暖无奈点了点头，她最讨厌吊胃口这事了，看来这几天会一直琢磨那东西是什么了。

　　*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回家的路上，姜暖进了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林秋问。

　　“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姜暖心情甚好地微笑回答。

　　“林桑，你女朋友真漂亮。”还是上次那个同事，笑着打趣说。

　　“说了不是女朋友啦。”林秋略瞥了瞥眼，他怕这些言论给姜暖增加负担。

　　姜暖笑而不语，从钱包里拿出会员卡，刷卡付账。

　　“我马上下班了，等等我一下，一起回家吧。”林秋说。

　　姜暖点了点头：“好。”

　　这段时间她与林秋保持着良好的邻居关系。林秋是一个很知进退的人，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追姜暖，但是并不会把这事挂在嘴上，逼姜暖做自己女朋友。有时候追求得太猛，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是一个爽朗的秋夜。

　　深蓝色的夜空，偶尔能见几颗稀疏的星星。居民区的街道很窄，一片寂静无人。

　　姜暖和林秋并肩走着。

　　天气渐凉，姜暖已经穿起了风衣外套，而肉肉就睡在她的风衣帽子里。

　　“你来日本多久了？”林秋问。

　　“两年了吧。”姜暖说。

　　时间太快了，她还清楚的记得刚来日本的那一天。不再是小孩以后，一年一年的时间就像闹着玩一样，眨眼就过。

　　“那你日语学得不错。”林秋笑说。

　　“你呢？来这多久了？”姜暖也问他。

　　“我从小在这长大的。”林秋说。

　　“那你中文学得不错。”姜暖学着他的语气说。

　　“是啊，从小除了读书，我家还给我请了专门的中文老师。那时候觉得中文实在太难了。”林秋回忆着说。

　　“你父母不教你么？”姜暖说。

　　“他们都很忙的。”林秋说道。

　　姜暖点点头，不再深问。毕竟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如果对方不说，那么她也不会多问。

　　就在两人忽然安静下来时，姜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原来妈妈已经给发了好几个视频，都没收到。不过这次她还是给摁了，然后打字回了过去：“妈妈我外面呢，回去和你聊啊。”

　　回复完，姜暖忽然有些罪恶感。毕竟这段时间，忙于自己的事完全忽略了他们。父母其实不多求什么，只想着每天能知道儿女的消息，哪怕是通过朋友圈。

　　“是伯母？”林秋看着姜暖略微为难的脸色问。

　　“嗯。”姜暖说：“她连我离婚都不知道呢。”

　　“好好和她说，伯母能理解的。”林秋安慰道。

　　“嗯…”不是姜暖不想说，只是觉得时机未到，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然后一齐拿钥匙开门。

　　在钥匙旋开的那一刻，林秋说：“明天见。”

　　“明天见。”姜暖微微笑，然后推门进屋。

　　说起来，两个人之间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而已。他们同时进屋，同时开始换衣服，也几乎在同时在榻榻米上坐下开始回忆今天。

　　窗户对着的是同一片夜空。每天早上，姜暖可以听到林秋拉开窗帘的声音。有时候她去阳台晒衣服，也能遇到林秋。日本房子的阳台与阳台之间没有墙壁，只有一层塑料隔断，如果林秋在，姜暖一定会轻手轻脚一点。

　　洗漱完以后的姜暖这才拿起手机，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妈妈发视频。如果看不到赵宇宁妈妈会不会怀疑，如果自己总是站在墙边，不让她看到家里的环境会不会怀疑。

　　左思右想以后姜暖还是决定只是打字。

　　“我刚到家，有点累，想睡觉了。”

　　哪知道妈妈却回复道：“你别再骗妈妈了，妈妈知道你和赵宇宁之间有事。”

　　出乎姜暖的意料，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干脆实话实话算了吧。

　　姜暖横了心，在键盘上打道：“我和他离婚了。不过妈妈你别担心，我现在过得挺好。”

　　不留余地给自己思考，她很快摁了发送。

　　可发出去轻松，等待回复的过程却是痛苦。姜暖简直不敢看，想找点其他的事来忙让自己不这么慌。

　　过了好一会，姜妈妈才回了消息。

　　姜暖紧张的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一个震惊地兔子表情？！

　　接下来又是一堆各种奇怪的表情连反轰炸。

　　没事吧……姜暖有点不知所措。

　　一分钟后，姜妈妈终于停止了表情，而是发来了一个视频。

　　姜暖冷静了一下，按了接通键。

　　“妈妈……”她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姜妈妈表情还算冷静，但是姜暖可以感觉得到她也是在强忍着。

　　“对不起……”对于姜暖来说要说出赵宇宁的丑事其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但是到了现在必须得说，在这场婚姻里，她问心无愧。

　　“我知道离婚这事没有和你还有爸爸商量是我的不对。但是我想在婚内出轨这事不管怎样在我这都没得商量。”姜暖知道爸爸一定在旁边听着。虽然每次和自己主动联系的都是妈妈，可爸爸对她的挂念是一点都不会少。

　　“唉……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虽然妈妈觉得不能轻易离婚，但是这件事还是可以理解你的。”姜妈妈说出这段话语气很艰难，目光里也满满都是忧虑。

　　其实在姜暖眼里妈妈并不算是特别讲理的人，尤其是更年期以后有时候也爱胡搅蛮缠。但是现在能突然说出这番话，已经让她惊讶了。

　　“姜暖，这次你做得不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你都应该第一个告诉爸爸妈妈。难道我们你还不可以信任么？”姜爸爸突然出现在屏幕里，用很严肃的口吻和表情说。

　　可是即使如此，姜暖也并不怕他，而是撒娇说：“知道了爸爸，其实我也是怕你们担心。”

　　“你不说我们才更担心。”姜爸爸说：“你妈妈胡思乱想了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

　　“妈妈……对不起……”姜暖小声说。

　　“好了好了，既然都离婚了，为什么不回来？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姜妈妈说着都是一副快哭的表情了。

　　“我现在很好，我可以照顾自己了，而且也有工作了。不信，给你看看我现在自己住的地方。”说着姜暖把镜头切换成了前置的，照了一圈自己的家：“这是卧房，榻榻米的，所以铺个东西就能睡了。这是厨房，还有这是浴室……”

　　“姜暖，若是想回家随时跟你爸妈说就行了，这不丢丑，丢丑的应该是小赵。”姜爸爸说。

　　“我知道。我现在过得还不错，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会跟你们说的。”姜暖将镜头重新对着自己。

　　“好，你别在让我担心了啊。要不要妈妈给你打点钱啊”姜妈妈说。

　　“不用了妈。我现在当厨师了，钱够我花的。”姜暖说。以前妈妈给她钱她总是来者不拒，可是现在她反而不想要了。

　　也许离婚让她真的成长了不少。

　　“厨师？你能行么？”姜妈妈觉得这简直有点荒唐，她的崽崽在家可连鸡蛋都没炒过。

　　“没问题哒，过几天我就发工资了。”姜暖笑说。心里又想起了老头说要送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的假的？你做的饭能吃么？”姜妈妈一副嫌弃表情。

　　“当然可以啦，以后我做给你们吃就知道了。”这妈到底是亲生的么，姜暖无奈，

　　”好吧，你好好照顾自己啊，没事多发发朋友圈，我和你爸每天都刷新好多次。”姜妈妈说。

　　“会的会的，我这边也很晚了，我先睡觉了啊。”姜暖说。现在她如释重负，这一个多月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就像小时候考试不及格的试卷终于给爸妈签了字一样。

　　挂了视频，她一下抱起一边的肉肉欢呼起来。今天她可是解决了两大难事，简直要封今天为幸运日。

　　肉肉本来在吃薯条，突然一下，差点把他刚吃下去的都抖搂出来：“干什么，干什么。”在空中晃荡着肉肉，捂住嘴闷声嚎叫。

　　而墙的那边，林秋听到了一些动静。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欢呼声显然是好事。

　　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拿起吉他弹起了一个轻松欢快的调子。没有开灯，只有精油加湿器在吐着白雾，用一点晕黄的灯光照着他温柔轮廓的侧脸。

　　琴音就像是精油味道的名字，春天的草地，清新和煦。

　　欢呼中的姜暖忽然就安静下来，仰躺在榻榻米上抱着肉肉闭上眼睛。随着那么一点点流淌而来的琴音，她的眼前仿佛有一整个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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