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公主驭夫记

　　瑶华宫内，怜昭半阖着眼卧在幔帐中，将睡未睡。

　　一阵轻细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懒洋洋地撑开眼，见是鸣疏过来了。

　　这丫头面上挂着志得的明媚笑容，微微俯身，靠近了怜昭，附耳道：“公主，陛下命人割了薛蟠的命根子。”

　　怜昭微怔，又晲了鸣疏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种污秽话，怎么传到你耳朵里了？”

　　鸣疏悻悻笑了笑，“婢子这不是一时太高兴了么？公主你不会生气吧。”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怜昭的神色。

　　怜昭微微一笑，心道阿弟这事儿做得还真是，大快人心呢。

　　瞧见公主如此情态，鸣疏大大松了口气，怪不好意思地冲怜昭吐了吐舌。

　　怜昭美眸中水波潋滟，漫不经心问道：“消息可传到清宁宫了？”

　　鸣疏连连点头。

　　怜昭弯唇笑了笑，还真有些期待看到薛太后此刻的脸色。

　　也不知，狱中的薛蟠还会带来多少惊喜呢？薛家的辛秘，早晚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葱指不经意地在发髻边绕了绕，吩咐道：“召卫孟进殿，我有事吩咐他。”

　　片刻后，她看着卫孟，缓缓开了口，“明日你去太医院取一瓶御用的止痒药粉，送去崔家给崔九郎。”顿了下，又道：“尽量亲眼看他涂上药粉。”

　　卫孟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向来对怜昭的嘱咐言听计从，很快便依命退下。次日天方亮，取来药粉出宫送往崔家。

　　卫孟表明来意后，像一尊门神似的立在那儿，等着看崔九郎上药。

　　崔璟挑了挑眉，这个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缓缓撩起袖口，只见莹润如玉的一截手臂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有的已聚集成一块块红斑，瞧着有些渗人。

　　卫孟看到崔九郎将细白的药粉均匀洒在发痒的手臂上，才眸光微闪，拱手沉声告辞。

　　崔璟转身，攥紧了那装着药粉的瓷瓶，面上虽无甚表情，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昨日他回到崔府后，崔佶激动地泪流满面，忙为他备好热水供他沐浴，又去灶房吩咐厨娘们，备一桌热腾腾的吃食。

　　崔佶一边为他搓背，一边哽着声问他坠崖后的详情，在他不经意说出昨夜捕了山鸡和鱼后，崔佶愣怔了半晌，有些苦恼地问：“九郎君吃不得鸡肉，昨夜吃了山鸡，这可如何是好？”

　　崔璟眸色一暗，原主竟然不能吃鸡肉？是厌恶鸡肉的味道，还是食用鸡肉后会有过敏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敛去眸底异色，语调平平应道：“是啊，我一向不能吃鸡肉，昨日事发突然，入夜之后山中野味难寻，只能捕到这两样。那只山鸡大半是被长公主食了，我吃得主要是鱼肉。”

　　说这话时，他信誓旦旦，一点都没脸红。全然忘了昨晚那只山鸡，怜昭只吃了两个鸡腿，剩下部位都被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想来长公主应该不介意背上这个黑锅。崔璟伸出舌舔了舔被热气濡湿的唇，眸中幽沉沉的。

　　崔佶点点头，他一向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崔璟想要忽悠他简直易如反掌。

　　沐浴完出了净室，崔璟一身清爽，他立在窗楹前，庭院中的桂花香幽幽浮动，沁入鼻尖，颇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立了片刻，婢女婆子簇拥着一个美妇，入了院子。

　　阿娘怎么这时候过来？崔璟眉峰微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几日他守在护国寺附近，行动都是秘密的，人手调动方面，也未曾惊动崔家人，连今日回府都静悄悄的，是以他以为除了手下心腹，没人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坠落断崖，野外过夜，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给郑氏听的。

　　他心中正暗自猜测，郑氏的身影已入了屋子，姿态优雅地坐下，面上却柳眉倒竖，两道目光紧紧盯着崔璟。

　　崔璟笑了笑，柔声道：“阿娘，你今儿怎的有空到我这里来？”

　　郑氏容色冷艳，紧抿着唇角，语气硬邦邦的，“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我的儿子昨日差点送了命？”

　　崔璟心底微微一惊，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还是在试探自己？他面笑意愈盛，沉沉眸光一转，道：“儿，不太明白阿娘的意思，不过阿娘放心，儿如今好好的，半根头发丝儿都没少。”

　　郑氏收回视线，突然冷笑一声，呵斥道：“崔佶，跪下，你来说。”

　　崔佶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崔璟，而后扑通一声跪地，语声弱弱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郑氏目光如炬，面朝着一旁的婆子，淡淡道：“把这欺上的贱奴拖下去，打一顿才能老实了。”

　　崔佶双肩都在发颤，面上却强作镇定，只眼角余光，饱含着期待落在崔璟身上。

　　那身高体壮的婆子正要上前拎起崔佶的小身板儿，崔璟却起身，挡在崔佶身前，双目注视着郑氏，眸中渐渐涌出愠怒。

　　“阿娘心中有气，冲着儿就是了，何必为难儿的小厮？”他一字一顿道。

　　郑氏微微仰起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九郎，你实在让阿娘寒心，连遇险落崖这样的大事都瞒着家里人。崔家再无三郎，我和你阿耶，只剩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阿娘阿耶怎么活？”

　　崔璟一怔，只觉左心房的那一块儿，似乎在无声暗涌着什么。

　　他极力压下心头的悸动，语声极慢极轻，“阿娘，儿并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昨日儿和公主遇到刺客，儿固然可以拼命与刺客一搏，若如此，此刻在阿娘面前的九郎，恐怕已去了半条命。儿是看到断崖下有条深水急流，这生出了跳崖的念头。在那般境况下，儿没有更多选择，事实也证明儿的决定是正确的。阿娘你看，我此刻不是生龙活虎的么？”

　　崔璟说着这话，顺便拉起郑氏的手往自己肩臂摸，目光里也满是真诚和歉意。

　　郑氏表情紧绷的脸上，突然舒展出一个笑容，她伸出手指点了下崔璟的眉心，似嗔似笑道：“你呀，生来就是向我讨债的。”

　　崔璟陪笑，又朝崔佶使了个眼色，这厮终于机灵了一回，不动声色地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郑氏细细端量了崔璟半晌，朝着身后的婢女吩咐道：“去让厨房每日为九郎君熬一盅枸杞老鸭汤。”顿了下，目露慈爱，对崔璟柔声道：“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在府里好好将养着，外头那些事暂且别管了。”

　　崔璟忙不迭地应了之后，笑了笑，状作无心地说：“好些年没食过鸡肉了，不如炖些鸡汤吧。”

　　郑氏惊愕地半张着嘴，摇着头道：“九郎你莫不是忘了？你吃过鸡肉后会起疹子的。”

　　崔璟眸底飞快划过一丝暗芒，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他拍了拍额头，仍是笑着道：“许是昨日受了些惊吓，我竟一时忘了这档子事儿。”

　　郑氏对他的异常反应浑然不觉，又絮絮叨叨吩咐了一通，才领着一众仆妇离开了屋子。

　　郑氏走后，崔璟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思忖一番后，他在自己手臂上涂了些红点和红斑，伪装成过敏之状。

　　虽然他能保证崔佶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但对于嘉柔长公主，他却鞭长莫及。

　　他没想到，才过了一夜，那女人便命人送来了止痒药粉。唯一庆幸的是，他因着心内不安，提前伪装成过敏征兆。

　　事实也证明，他的伪装术挺高超的，不仅瞒过了崔佶，连卫孟也被他骗了。

　　只是，那女人为何要送自己这物什？她怎么会知晓自己鸡肉过敏？抑或是，她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原主？

　　崔璟那双如星英眸缓缓瞪大，阗黑中的光刹那间炸裂，裹挟着冰雪暴，朝四周肆虐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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