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公主驭夫记

　　寿诞夜刺客案的调查详情，阿弟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她。所以她不仅知道乐伎们身上的令牌，伪造于淮南王府的青龙令，还知晓那假内侍与匈奴人有关。

　　只是薛蟠，怎么会和匈奴人勾结在一起？怜昭脑海中立时闪过一个猜测，转瞬即逝。

　　“你怎么知道今日的刺客是匈奴人？”她的声音有些冷。

　　崔璟轻哼一声，“陛下寿诞之后，洛水城中的匈奴人一夕之间消失了不少，我追踪他们有些时日了。这几天他们一直潜伏在这护国寺附近，而护国寺因长公主你的莅临守卫森严，所以我猜测，他们的目标是你。”

　　怜昭皱了皱眉，“我被毒蛇咬伤那日，原来你的出现并非偶然。”

　　崔璟淡淡道：“那毒蛇还真是偶然，本来都近小雪的时节了，山林中不该有蛇出现，只是那处溪流因近温泉，水温比别处山涧高出一些，所以蛇虫还未冬眠。”

　　怜昭默了默，语声压得极低，“你为何要救我？”

　　崔璟沉沉低笑，“大抵因为我心善吧。”

　　怜昭睨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净是睁眼说瞎话呢。他崔璟要是心善，这天底下就没恶人了。

　　她就冷冷又问，“你又为何要查匈奴人？”

　　崔璟反问，“你就不好奇大魏和匈奴边境战事歇止几十年，为何匈奴人突然要刺杀大魏皇帝？”

　　怜昭一双美眸寒光微闪，上一世龙朔二年阿弟将诞夜，并未发生刺客之事，那年冬天匈奴和大魏之间的局势渐渐紧张，后来阿弟从宗室中挑了一名女子前往匈奴和亲，两国之间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而这一世，却不一样了。

　　见背上的佳人突然沉默不语，崔璟抖了抖脊背，笑着道：“依我看，匈奴刺客自知刺杀陛下无望，这才将目光转到你身上，毕竟你是这大魏除了陛下之外，身份最贵重的人了。”

　　怜昭心底不由嗤笑，刺杀她一个弱质女子又有何用？她眯了眯眼，问：“你以为，匈奴人是受制于薛蟠，还是双方勾结一拍即合？”

　　崔璟语气果决，“后者。其实你是想说，薛家和匈奴人勾结吧。”

　　怜昭微扯唇角，“我可没说这样的话。”

　　崔璟莫名笑了笑，“你这人太虚伪，惯会装腔作势的，骗人的手段又炉火纯青。”

　　怜昭心底有些气郁，“看来你对我刺伤你那事儿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也是，我本来就非良善之人。”

　　崔璟仍是笑着，在怜昭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目光却阴沉如墨，“我倒有些怜爱虞二郎了，他怎么玩得过你这只狐狸？以后定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怜昭初初没太听清崔璟这席话，这样的遣词她还是头一遭听到，但却不影响她对整体的理解，她唇线紧抿，贝齿间溢出淡淡一句，“你未必太小瞧了虞世衡。”

　　崔璟勾了勾唇，还真不是他看不起虞世衡，论心机手段，虞二郎可比司空虞道集差远了，当初自己在南山阁拾到的那块青铜令牌，因为崔瑀不准崔家人出面，他只得另想法子，先是以重金收买和虞世衡颇有交情的一人，而后通过此人将令牌转交到虞世衡手上，只道是那人自己寿诞夜拾到的，那人道因这烫手山芋心中一直不安，试图上呈却又人微言轻，只得托付给帝恩深厚的虞家。虞世衡见到令牌，果然应允了那人，而后查清来历亲自呈交给帝王。

　　胸有沟壑，却心无城府，说的大抵是虞二郎这类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那样的无畏赤忱，让崔璟看在眼里，又羡慕又感叹。

　　他嘴上虽怜惜虞二郎斗不过背上这可恶女子，可心底却隐隐有阴云飘过。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在不虞什么，从来就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此刻心绪却一寸寸沉了下来。

　　崔璟这意外的沉默，让怜昭颇觉得无趣，故也不再说话，两厢静默着。
　　...

　　夕阳西下，峡谷中的日色渐渐黯淡，黑夜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降临。

　　幸好入夜前，崔璟寻到一处山洞，洞里漆黑又潮湿，石壁上透着阴冷的湿意。

　　怜昭冻得嘴唇发青，崔璟脱下外裳给她披上，又从洞外捡了些柴草，架起一个火堆，火的光亮和暖意很快盈满了这小小山洞，怜昭屈着双膝抱腿而坐，小脸埋在膝盖上，冻得快失去知觉的身子渐渐回暖。

　　崔璟又折了些木枝和藤蔓做了扇简陋的门，堵在洞口，吩咐怜昭乖乖待着，而后径直出去了。

　　他的剪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怜昭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个人，好像和上一世不太一样了。她眉峰微微蹙起，迷迷糊糊地想到。

　　怜昭是被一阵浓郁的香味弄醒的，她睁眼望去，崔璟坐在她对面，安安静静翻烤着一只山鸡，一旁的地上，巨大的叶子上铺着一条三寸来长的鱼，还是生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语声平淡，“外头天太黑了，只捕捉到这些，凑合着一起吃了吧。”

　　那山鸡的皮被烤得焦黄，肉香萦绕着怜昭鼻尖，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咕叫了起来。

　　她先是一怔，随即半垂首捂紧了腹部。

　　一只骨节隽秀的手伸了过来，指尖的细枝上穿着一根鸡腿。

　　“吃吧，应该没啥滋味儿，但总比饿肚子强。”他慢吞吞地说。

　　怜昭接过鸡腿，低垂臻首咀嚼起来。她那密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暖黄的火光映照下，扫出一片阴影，显得有些可怜。

　　在她吃完鸡腿，抬首露出那红艳艳的唇的刹那，崔璟那颗小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停了半拍。

　　她的容色，实在极盛极艳，哪怕此刻衣衫不整，高髻散乱，眉宇间俱是疲意，也丝毫不损于她的倾城之貌。

　　崔璟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从架子上撕下一块鸡肉，细嚼慢咽起来。

　　怜昭却是脸色一白，视线如蛛网般将对面的男人裹住，带着审视的意味。

　　她记得，上一世崔璟是不吃鸡肉的。那时他们新婚，她虽贵为长公主，却丝毫没摆架子，反而洗手作羹汤，亲自为崔璟炖了一盅山鸡百合汤。崔璟那时面上待她是极好的，姿态甚至称得上是谦卑，见到她送来的炖汤，一反常态沉默片刻，而后牵着她的手，笑着温和地对她说，自己是不能吃鸡肉的，只要吃下鸡肉，第二日便会全身发痒。

　　在他那样说了之后，怜昭再也没吃过鸡肉。阿弟驾崩前，她是顾忌崔璟的发痒之症；阿弟驾崩后，她先是守孝食素，后来却是被囚禁于公主府遭到苛待，吃不上肉了。

　　忆及隔世往事，怜昭心中突然涌出一阵躁意，哪怕崔璟救她再多次，但只要想到从前他助纣为虐害死自己，害死自己身边那些人，她就无法原谅他。

　　她到底还是，太恨眼前这个人了。

　　怜昭闭紧双目，靠在被烤得微暖的石壁上，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画面，有上一世的，也有这一世的。

　　终于，她的呼吸静了下来，绵长而均匀。

　　崔璟定定望着她蜷缩着的安静模样，心底霎时间莫名柔软一片。

　　他又拨了下火苗，添了些柴草，却听她睡梦中发出低低的呓语，“冷，我好冷。”

　　崔璟垂头看了下自己的单薄中衣，犹豫了一瞬，终是蹲下来轻拍她的肩膀，她却沉浸在呓语中不曾醒来。

　　他轻叹一声，坐了下来，隔着披在她肩上的外裳将她搂入了自己怀中，大掌紧紧捂着她发凉的绵软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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