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承认吧

　　许余把那张成绩单收进桌洞，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她翻开书页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不时看几眼周程逸，又缓缓叹气。
　　这人油盐不进，有点拿他没办法。

　　短暂思索过后，许余觉得，自己的示好已经够直白够明显了，她都说出“你是我学习的榜样”这种话了，他居然还不满意！

　　这人多半是故意的，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吧。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难免的。
　　说起来，她去年也是叛逆过那么一段时间的。

　　那时，她刚升高一不久，在过去半年内，她接连经历了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搬家、改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整个人处于一种很消沉的、压抑的、连反抗都提不起劲儿的状态。
　　直到见到许昭明的母亲。

　　许家家底殷实又位高权重，这位老太太会端着高高在上的做派也很正常。
　　但让许余不能接受的是，在许老太太毫不掩饰言辞间对她们母女的轻蔑和瞧不起时，自己的亲妈却好像一点儿不在意，甚至还放低了姿态对许老太太费力讨好。

　　连带自己，也得一直往脸上堆笑。

　　那是从小到大，许余头一次对自己的母亲生出“厌恶”这种情感。

　　恰巧当晚饭后，几个大人谈论起别人家的孩子时，话题延伸到了早恋上，对此，徐老太太拧了眉，言语间满是不赞同。
　　陈璇当时笑着附和道：“是啊，这个年纪就该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

　　许余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她抱枕上的流苏，脸上还是挂着笑。

　　当月月考，因为一个月来都没怎么听课，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从分班时能挤上年级百名榜的成绩直接掉到了班级中后游。

　　她把成绩单拿去给陈璇看，陈璇扫过一眼，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叮嘱她学习别太辛苦。

　　在她小时候巴不得盯着她一题一题写作业的人，突然连她考倒数这种事儿都能淡然接受了，许余笑了笑。

　　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现在，陈璇的心思大概全都放在如何做许昭明的贤妻良母上了吧。

　　在认清自己已经被忽视了这个事实的那个瞬间，许余脑子里突然滋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要叛逆，她要发泄，她要去触高压线——早恋！

　　任谁看来，这种想法都是既奇怪又幼稚的，但当时的她可能是猪油蒙了心，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刻不容缓、必须要干的一件大事儿。
　　戏剧性的是——
　　她人选还没找好呢，周程逸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会儿许余还没能把他的名字和人对上号，一开始会注意到他，也只是因为她课间去上厕所的时候，在走廊上被他绊了一下。

　　一回头，她很轻易就看见罪魁祸首。
　　第一印象：是人群里最出挑的一个，毫无疑问，有点小帅……
　　第二印象：身上有股子冷冰冰的酷劲儿。
　　毕竟，人连说句抱歉都显得冷淡疏离，好在，并不会让人觉得他目中无人。

　　她本来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后来，两人之间的误会多得就有点不像误会了——
　　去食堂吃个饭迎头碰上，他汤碗里的汤不偏不倚，一下就洒到她身上；两个班一块儿上篮球课的时候，明明是百发百中的人，偏偏能把球往她这边砸过来……

　　但许余一直以来还算理智清醒，毕竟，他外形条件太好，没理由暗恋自己这种小透明。

　　而真正让她觉得他对自己好像真有那么点儿意思的事儿，就发生不久后的某次晚自习。
　　课间，隔壁班有人过来找许余借物理书，她把书给了同学之后，顺便出去上厕所。
　　一出门，恰巧看见那同学回班，他把她的书递给了周程逸。

　　周程逸接过，翻开书皮，看见了她写在内页的名字。
　　再抬头的时候，他笑了。

　　许余在那一瞬间心跳得极快。

　　偷偷叫同学来借她的书，还看着她名字笑，这不是暗戳戳的喜欢她又是什么？

　　当时，她就站在他们班走廊外面，越过窗户好好打量了他一个课间，连厕所都忘了上。
　　回教室的之后，她憋着尿，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在悄悄滋长：只要他表白，她就勉勉强强……答应跟他谈个恋爱好了。

　　然而……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第三周开始了。
　　并没有隔壁班的同学在寂静的夜晚将她叫出去，对她说：许余，我们班有人找你。

　　再后来，许余觉得，那个午后，自己之所以会在厕所门口错身挡住他，大概只是因为那天的夕阳太好看。
　　半边天被染红，少年逆光朝她走来，很耀眼。

　　她预想了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头。
　　她觉得主动给男主角机会的女主角也是很可爱的，于是，她下巴一抬，对他说：“同学，你就承认吧！”

　　“什么？”他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许余看着他，硬着头皮道：“你……你喜欢我！”

　　然后，她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翻开了一本书，本以为是甜甜甜的爱情故事，结果看到后面才发现，这其实是本跟恋爱不沾边的沙雕无脑搞笑文。
　　而你一直以为的女主角，其实只是个自作多情的女十八号小炮灰。

　　他眼底的情绪从略微迷茫慢慢变成戏谑，微弯腰凑近了她，轻飘飘说：“你做梦呢。”

　　然后，他直起身，绕过她回班。

　　许余在原地石化。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世界上是真的可能存在那么多误会的。
　　第二个念头是：少女心破碎的感觉……好像也不是不能承受。
　　而第三个念头是——

　　早恋不好玩，也确实是碰不得的高压线，像她这么聪明的人，还是干脆放弃好了。

　　……

　　桌板被人轻敲两下，许余回神。

　　“老师布置课堂练习。”

　　“啊……啊？”她朝周程逸看过去，乍一见这张脸，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是有点恐惧的样子。

　　周程逸莫名，“嗯？”

　　许余这才发现，教室很安静，大家都唰唰唰动笔写着什么。
　　她小声用气音说：“什么练习？”

　　“练习册拿出来。”

　　“哦……”她抬眼朝讲台上看去，语文老师低头看两眼书又拧开水杯喝两口水，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这儿。

　　周程逸给她勾了题，还是没忍住嘀咕了句：“想什么呢……”
　　许余随口瞎说：“想吃烤鸡翅，还想吃烤五花，最好是蘸酱包在生菜里的那种，再配上一瓶泰国豆奶……”

　　周程逸面无表情转过去了。

　　晚上一共有三节晚自习，上到九点半。
　　许余还不太适应这种接连上一整天课的生活，前两节晚自习老走神，眼看第二节课终于结束，她迫不及待想出去转转。

　　王晓菁伸着懒腰转回来看她：“许小余你去不去厕所？”
　　她微愣，起身，“去。”

　　两人走出教室的时候，许余突然有些烦躁，没忍住开口：“你刚那么叫我，我都懵了。以前我名字就叫晓余，跟你的‘晓’是同一个，后来给改了。”

　　许余还清楚地记得当初陈璇跟她说这事儿的时候，一脸为难：“晓余，妈妈知道你不想改名儿，但是其实也只是个称呼而已，因为这边的奶奶家里有这种说法……”

　　后面的话被她自动屏蔽。

　　到底是因为许老太太还是因为马克思、恩格斯又或者柴可夫斯基才让她改名儿的，她都没兴趣，也不关心。
　　她只知道，只要陈璇要嫁过来，她就得改，她要是不改，就是难为人。

　　她乖巧点头应好，一点儿没发脾气。

　　而后劲儿真正上来却在十几天以后了，那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她路过百名榜，恰巧看见末尾处红底黑字写着“许余”这个分外陌生的名字，恍惚了一下之后，她毫无征兆就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居然还接到了陈璇的电话……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王晓菁看着她，无所谓地笑笑：“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刻意改它干嘛，我这娘唧唧的名字也没影响我行走江湖啊。”

　　许余唇角翘起，轻轻点头。

　　教室里，周程逸视线从后门收了回来，落到许余桌上。
　　第二节晚自习是数学，她前半程好像在努力尝试听课，但后来就自顾自埋头写写画画了，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眉宇间透着些许烦躁的情绪。

　　他又想了想她那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觉得她可能是听不太懂。
　　她桌上摆着的练习册大大敞开，几道选择题后边跟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答案，一看就知道不是做的，是随手写的。

　　他叹气，想把她练习册扯过来订正，才拉过来一点，顿住，又推回去。
　　什么毛病？

　　他嗤了一声，手刚放开，就看见了原本压在她练习册底下的那张白纸。

　　顶头十个大字：同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底下，跟着五条被划掉的细则——
　　一、不能打同桌
　　二、不能骂同桌
　　三、不能散发小广告诋毁同桌
　　四、不能冷暴力同桌
　　五、要把同桌当成宝贝同桌

　　周程逸看着被她划了好几道的“宝贝同桌”这四个字，唇角勾了勾。他把纸推回去，用练习册盖住，起身，走到董旭面前。

　　董旭抬眼，“你不是要写作业？”
　　周程逸扯着他领子拎起来，“早写完了，去趟小卖部。”

　　董旭骂骂咧咧，“靠你什么毛病，老扯我衣领，只有五分钟了，去小卖部干嘛……”

　　周程逸脚步顿了顿，看过来，“买点儿东西，哄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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