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往墨来

　　绾青依旧照常上课，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希望能过的平静些，至少在暴风雨来临前。
　　慢慢入了秋，绾青的班级接到学生部的任务，要画几幅大型的宣传画，关于维护人权和自由，同时也是为了那些无故被抓的功臣发声。
　　所以这些天，绾青倒是忙了起来，一时间也忘了那些事，每天也都在学校的画室或是家里画画，她倒希望忙起来，这样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想其他。
　　“绾青，没想到你大字报也这么能画得这么好啊。”江永是班里这次宣传画的负责人，在绾青交上宣传画时轻声赞叹着。
　　绾青低头微敛起笑，不答，她一身青裙罩白衫，显得十分年轻，柔顺的青丝由着一根玉簪随意地束缚着。
　　满屋子的同学这天都聚在一起，今天不是工作日，学生部却早就通知了大家。
　　“学校的宣传栏已经没空位了，那这些画要挂到哪里？”一位女学生提问，这才引起大家的猜疑。
　　“我们这次就是要把这些画贴到外面，如今政府乱抓官员，是死是活都不得知，这种政府作态实在不可忍！萧将军和李将军都是爱国功臣，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要在社会上发声，让百姓们都知道。”江永站在讲台上愤慨激昂地喊着，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都显得有些滑稽，他这个样子倒像是个革命者。
　　萧徳忠与几位将军被抓入狱的消息于日前传出，社会上纷言不断。
　　底下的学生议论纷纷，有些人觉得这些事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学生操心，为何要自找麻烦，有些人倒是义愤填膺，如今军阀混战，官员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毫不关心百姓，他们作为知识分子，是需要为社会做些什么。
　　“我们今天只是来征询大家的意见，愿意参加的就参加，不愿参加的我们也不强求，明天，我们就去大街小巷张贴起我们的宣传画。”江永继续说着。
　　“绾青，你要参加吗？”林澜低声询问。
　　绾青看着江永在台上的样子，她的爱国情怀本没有那么热烈激情，但她本身学过西方文化，中国的现状是需要该改变，虽然他们做的不见得会有多少成效，但试上一试，又有何不可呢。
　　可他口中的政府，不就是向家吗，这让她如何是好。
　　林澜见绾青苦恼的模样，不多问就拉起绾青的手举了起来，两只小手率先在教室里出现，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同学举起手来。
　　林澜望着绾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是可爱。
　　绾青也跟着笑了起来，这许是这么些天里她第一次开颜笑吧，虽不是开怀大笑，但总算是换了个表情。
　　“我们今晚一起出去玩吧，你我认识都这么久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我可一直记着的。”林澜突然提起那件事，绾青也是一怔，想着自己确实一直在失约，如今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林澜也算是在学校里关系甚好的同学，便点头答应。
　　“那好，那待会儿我们就直接出去吧，我请你去吃北平最地道的小吃去！”林澜很是开心，眼眸闪出亮光，
　　绾青却是无奈地笑着。
　　等到学校的事结束后，约定了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礼堂里集合。
　　绾青先去了学校的公共电话打回家报告行程。
　　待绾青挂了电话，林澜就出现在身边，“绾青，你有事？”
　　不想被她听到了，绾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林澜也有些歉意，忙道歉。
　　“没事，我们走吧，以后我再和你说。”绾青抬起头来，安慰着她，拉着林澜出了学校。
　　两抹身影在北平的小巷子里穿梭，这是绾青到北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好好地在街上走动，感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文化习俗，林澜开朗的笑容也让绾青一时忘了烦恼和顾虑，两个同龄人在一起，多的总是欢笑。
　　云机处。
　　向憬之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清理父亲的老部下，一个个老奸巨猾，都不是好对付的主。
　　他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根烟，窗外的晚霞已经挂在天边，“找我什么事。”
　　陆少清伸手就抽掉他指尖还冒着烟的香烟，向憬之一脸不悦，眯起眼，也没再点烟。
　　“少抽点。”陆少清走到茶几，在烟灰缸上转了几圈，灭了烟，一整根万宝路香烟就丢了。
　　“有事快说！”向憬之本就不悦，也没时间和他废话。
　　陆少清听着向憬之冰冷的语气，赶忙安慰道，“你别急啊，上次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结果了，金庞的那批货的确是卖给了萧徳忠，如今金庞死了，萧徳忠又在你爸手上，我看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你啊，就稍稍宽了心吧。”
　　“萧徳忠这家伙手段倒是不少。”向憬之冷哼一声，又问，“有查到那批货在哪吗？”
　　“查到了，已经转到上海，目前在萧徳忠名下的厂子里。”陆少清答。
　　向憬之点头，“这些老头子真是活腻了。”
　　“你还真别怪他们，他们哪有你幸福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们为军队做了那么多，自然都想坐上那个位置，不过，他们的呼声在民间也是很高的，这事你可得谨慎处理。”陆少清提醒着。
　　“我知道。”向憬之说。
　　“我听说向司令把那几位将军关起来的事已经在民间流传了，说的话可真是难听啊，我还听我爸说那燕大都申请要游行来着，说是政府苛待功臣，官员不听百姓意愿，产生民怨了都，这么规矩地申请，结果还是被严令禁止了，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罢休，一群不问是非的小崽子，到时候闹个满城风雨，你这上校可难当啊。”陆少清说的可是玄乎。
　　向憬之却是不屑地笑了一声，“等着吧，过几天就了结了。”
　　“行，就等你出来给我们主持公道了。”陆少清笑起来说，“对了，今晚空军俱乐部组织派对，他们特意让我来邀你参加，你去不去？”
　　“邀我？关我什么事。”向憬之说，侧身靠在窗架上，窗外金黄的光洒在衬衫领口的徽章上，闪闪发光。
　　“你是个可以撑场面的人啊。”陆少清毫不遮掩地说。
　　他无奈，低头苦笑。
　　“小昙也去，她说很久没见你了，去吧，去喝喝酒也好啊。”陆少清继续劝着，连自己女朋友都搬了出来。
　　天昊恰好有事走不开，就坐了陆少清的车过去。
　　车在人群里穿越着，开得极慢。
　　“你和暮昙有什么打算了吗？”向憬之随口问了句。
　　“我们俩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你这样说就不怕暮昙收拾你。”他笑了起来。
　　“这是实话，她也从没提出过结婚。”陆少清道，看向窗外，语气低了下来。
　　向憬之默默看了他一眼，“把窗帘拉起来吧，人太多了。”
　　听他的话，伸手握上白纱车窗帘。
　　车窗外闪过的那个笑意满满的脸庞让车内的两个人都呆住了，她眉眼如画，在余晖的照耀下，更显得动人。
　　陆少清拉起车窗帘，收回手，“你看到了？”
　　“我还没瞎。”向憬之面无表情，往自己那边靠了靠。
　　是他忘了，他还有个未婚妻在北平。
　　“也是，自己未婚妻当然要认得出了。”陆少清自言自语嘀咕着点点头。

　　绾青第二天起得有些艰难，昨天玩得太晚，就被宋妈给数落了一顿，绾青点头知错，答应以后早点回家。
　　下了楼，她今天穿的稍微方便行动些。
　　“小姐，你怎么起这么早了，今天还要去学校吗？”绿影在客厅里见到绾青走下楼梯，昨天也是起得这么早，说是学校有事。
　　“嗯，早餐备好了吗？”绾青点点头，走向餐厅。
　　“还没，我以为小姐今天会晚起呢，我现在就去准备。”说完，绿影就跑进厨房。
　　绾青左右瞧了瞧，跟着绿影也进了厨房，趴头到绿影耳侧，轻声问，“宋妈不在吗？”
　　“宋妈在院子里打扫呢，这几天露水有些大，怕石子路湿了后会滑。”绿影埋头准备着，觉得小姐时间怕是来不及，准备做西式的早餐。
　　“哦，那你快点做吧。”绾青点头，催促着。
　　“小姐，你是不是怕宋妈又说你啊。”绿影笑起来。
　　绾青本要离开去客厅等着，却让这句话给止住了脚步，回去就敲了绿影的头，“瞎说什么呢！”
　　“哎呀，小姐，好痛啊，被你打伤了我就只能让宋妈来做早餐了。”绿影叫了起来，她从小和绾青一起长大，玩闹惯了。
　　绾青笑着，不再多说，走回客厅去，住了这么些天，这间公寓还算舒适，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说高不高，但也高过人头不少，入秋后的树叶渐渐变黄，在窗边看着总能想起浮翠阁的那棵。
　　到达礼堂时，发现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看来燕京大学这次的行动规模很大。
　　昨晚也曾犹豫是否参加，毕竟，这也关系到向家。
　　走近些，方怿笙也在其中，他正和江永交谈着，见绾青过来，笑吟吟地，“绾青！”
　　“嗯，你也来啦。”绾青说着，淡淡地笑着。
　　“我看到你也在名单上，所以我也就参加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他挠挠头，憨笑起来。
　　等人到齐后，分了组，大家便各自去了分配到的区域。
　　林澜自是和绾青分不开，昨日的相处，感情深了不少，方怿笙却不知为何会被分到同一组。
　　在西街巷粘贴起两幅画后，大家看着高高挂起的画卷，在早日的阳光下是多么的闪耀夺目，经过的人们驻足观看，窸窸窣窣地讨论着，虽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启发，但人们的停留，就已是最大的欣慰了。
　　“好了，我们去下个小巷吧。”方怿笙喊着，叫回大家的思绪。
　　“方同学你认识路吗，还是让我来领路吧。”林澜喊着，她知道方怿笙和绾青一起是南方来的高中同学，和他也算熟悉些。
　　大家哄笑成一团，绾青也跟着笑起来，阳光透过遮阳帽的蕾丝边，洒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略带红晕。
　　他们还没离开，笑声还未歇，就被一阵吵闹的哄叫声和哨子声打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开，走开！快走开！”是一群黑白制服的警察，拿着执法棒在赶人。
　　绾青她们愣愣地站在巷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几个警察冲上去就把刚贴好的宣传画撕了下来，胶水已经干了，宣传画也被撕地七分八裂。
　　见状，林澜第一个冲上去要阻止他们，“你们干什么啊！”伸手夺住一个警察的手，她抵不过男子的力气，一下就被甩在了地上。
　　绾青连忙跑上去扶起林澜，“林澜，你没事吧？”
　　林澜站起来摇摇头，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绾青也看向警察，方怿笙早已上前理论，“我们这是合法行为，你们无权干涉！”
　　“什么合法不合法，就问这些是你们干的吗？”看上去是个领头的，并不友好，扫视着一旁站着的同学，问着方怿笙。
　　“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你们这样做是在滥用职权！”方怿笙喊道。
　　“统统给我抓起来！”领头的一喊，后面的几个小警察二话不说地冲上来就把她们全都抓了起来，不容反抗。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还完好的宣传画被那些粗人蹂躏成团，胶水也被收走。
　　在警察局的临时监狱里，见到了江永带的那组人。
　　“绾青，你们怎么也被抓了啊。”江永见绾青她们一个个被押着进了监狱，和他们关在一起。
　　绾青摇摇头，转头看向离开的狱警，“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做这些事。”
　　“我也不清楚，这件事是学生部组织的。”江永皱着眉摇摇头，实在是想不通。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方怿笙说。
　　“是画上的内容。”绾青轻声说，一直看着外面走动的警察。
　　众人相视，都心知肚明。
　　“那现在怎么办啊，难道他们还一直把我们关在这里吗？”林澜担心地喊起来，挽住绾青的手臂。
　　绾青转过头来看向里面的同学，“没事的，他们迟早会放我们出去的，他们没有理由关着我们。”
　　“那要是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呢？”林澜问，收紧了手。
　　“会有人知道的。”绾青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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