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

作者:温雪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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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露团(上)


      韦之遥死了,消息是瞒不住的,我只能派几名亲兵将他的遗骨并我的请罪表一道送回长安。但我不愿回去,此时先帝与大长公主正在气头上,这一去岂不是正好成了靶子?何况南诏未平,主将不在,副将不敢擅离职守。

      好在先帝并未降罪于我,给了韦之遥许多身后哀荣的同时,也下旨让我好生杀敌,并遣了御医带着伤药前来。

      磨了三个多月,总算是歼灭了南诏残部,我才敢搬师回朝。回到长安之时已是八月廿三,错过了皇长子诞——表姐于八月初八傍晚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已经过去半个月,去椒房殿道贺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我不想凑那个热闹,只是见过先帝后又休息了三五日,才去了椒房殿看望表姐母子。这次虽平了南诏,但折了一个韦之遥,不管责任是否在我,先帝为了给大长公主一个交代,不罚也不讲。不过也好,我躲在府里那三五日倒是十分清净。

      我特意挑了晚膳左右去探看,时已秋分,早晚都有些冷,还愿意走动的人并不多,敢打搅皇后晚膳的人更少,但我不怕。

      去的时候表姐刚刚用完晚膳,正嘱咐乳娘将小皇子抱下去喂奶。还没出月子,天气又渐冷,表姐在床上歪着,床边已经挂上了防风的帷幔。我没见着表姐的面,只是隔着帷幔看她的身形,并没有丰腴多少,想来这孩子来得也十分不易。

      我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又不得不来一趟。乳娘喂完奶后,表姐让她将小皇子抱来与我看。孩子长得倒是结实,粉粉嫩嫩的一团仿佛雪玉,倒是一点不认生,见我便笑,十分敦实可爱。

      见过皇子,我便告辞去了,只是出了椒房殿,我又见到了谢凌波。她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将军!”见我出来,她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却是在等我么?我有些疑惑,“谢娘子这是……”

      谢凌波也觉得自己失态,连忙向我施了一礼,“婢子见过将军,恭喜将军得胜归来。”

      “娘子不必多礼。”胜了又如何?从韦之遥死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一仗我一定要胜,可即便是胜了也不会有半分奖赏。“不知娘子在此,有何事?”

      “婢子斗胆,请将军出手相助……”谢凌波望着我,目光灼灼。

      她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在这后宫里,有事不如去求表姐。“为何不去求皇后?”
      谢凌波蹙了眉,“此事皇后殿下帮不了。”

      “那你说,究竟什么事?”

      “婢子恳请将军……带婢子去值房一趟。”谢凌波飞快地说着,“今日韩少卿值宿,婢子有话与他说……”

      “找韩书毓却让某带你去?”我险些被气笑了,“谢娘子,你是把霍某看得太过大度呢,还是看得太没心肝呢?”

      凌波咬着唇,一言不发。

      我却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出言奚落道:“谢娘子莫要忘了,挑菜节的时候韩书毓说了什么。他将你弃如敝屣,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转手就把你送进了掖庭,你倒好,还心心念念地想去见他……”

      “婢子知道了,不敢搅扰将军。”一张小脸霎时变得雪白,也顾不得尊卑礼节,凌波出言打断我,转身就要离开。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又深恨自己口无遮拦,“寻他何事?”
      凌波愣了一愣,似是想了片刻,才与我道:“表哥他……要成亲了,定下的是长孙家的庶长女。”

      长孙氏也算是本朝新贵,定坤公长孙耀是跟随太宗平定天下的左膀右臂。到如今长孙氏虽不能与五姓七望、南朝四姓甚至关中六大姓相比,但配韩家却是绰绰有余。只是……先帝怎会容忍他娶亲?

      “至尊允了?”我很是诧异。

      凌波冷笑一声,“听说是他自己向大家求来的,大家亲口指的婚。”

      转念一想也是,韩谨早已加冠,中了状元又官拜大理寺少卿,理应成家立业,倘若一直拖着倒会生出许多闲话成为日后政敌攻讦的把柄。先帝应当是舍不得他被攻击的,至于妻子,全然可以放在家中当个摆设,就像……表姐那样。

      不过从前次听到的话看来,我还以为韩谨多么着紧凌波,即便知道先帝不爱听这话,也要开口求一求。也不能指望他终身不娶,只是这才多久,便要迎娶长孙家的大娘子了,倒叫我看不上了。
      “某如何能带你去?”值房算是外朝,即便是司膳司的女官,不是去送饭的,没有出入的腰牌也是进不去的。

      凌波想了想,“请将军……引他出来吧。婢子准备了些吃食点心,让他不得不出来的。”
      晚膳都已经派过了,这会膳房里也没什么人,凌波进去讲提前做好的点心取出,交到我手上,自己手里却还留了一只食盒。

      手上小小的一只食盒里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不同于我从前尝过的任何食物,倒是像大殿里焚的香药。我一时好奇,便忍不住问:“这却是什么?香味奇特,闻着很是舒服。”

      “回将军,这是玉露团。”凌波把食盒揭开一点给我看。只见一只白瓷碟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十枚晶莹剔透的点心,微微泛白,倒真有几分“玉露”的意思。

      “倒是新奇。谢娘子自创的?”

      “婢子驽钝,并不能想出这样新奇的菜式,原是韩少卿的主意。”凌波略略抬了抬嘴角,“原本只是普通的珍珠糯米团子,昔年韩少卿说这团子里配的馅委实太甜了,便想着要换一换。婢子当年换了许多样,他都觉得不尽如意。夏日里的一个傍晚,婢子做了消暑汤送过去,里面加了薄荷、冰片等清凉的香料,他才说这个好,清凉沁爽,还提神醒脑。只是香料委实难得,不敢尽数只用香粉,便想着把豆粉烤干,再用香料熏蒸入味,凝成粉霜洒在团子上;馅料也换成了添了香料的莲蓉。”

      虽然凌波十分擅长易牙之术,但为了满足一个人的口味而百般迁就……怪道是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呢。

      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想来谢娘子那些新奇的菜式……一半都是韩少卿的功劳?”

      “婢子识得些字,喜欢看杂书,但那些诗词典籍却是避之不及。有的杂书里提到某种吃食,有的引经据典,有的写得文绉绉的,婢子看不明白的,便是……少卿帮忙参详的。少卿从前在外游学,得了写新的食谱,也会给婢子带回来。”

      “哦,那这样讲,果然是情谊非同一般。那某带谢娘子去听了那些话……谢娘子岂不是伤心得肝肠寸断了?”

      凌波愣了愣,小心地觑了我的神色,方道:“先父在世时,曾教育婢子:不仅持身要正,且不能与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结交,若是身边亲故如此,则不惜要大义灭亲。韩少卿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便迟早是要被婢子发现的。长痛不如短痛,婢子倒是要多谢将军了。”

      我还想说什么,只是一抬眼便见前头已是值房,多少话都只能咽下,只是道:“某先进去了。还请谢娘子在外稍等。”

      “婢子多谢将军。”
      ——————————————————————————————————————————
      值房的一些官员在快要响闭门鼓之前还看到我显得十分惊讶,却没谁前来阻拦,我轻而易举地就找进了韩谨的屋子。

      他看到我十分惊讶,“霍将军?这个时辰前来,有何贵干?”

      我看到他便想起凌波方才对我说的话,心道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子,讲一腔深情都倾注在他身上,他不领情就罢了,还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转手就出卖了那个女子,委实是可气。于是我也没什么好声气,只是扬了扬手上的食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与少卿叙旧罢了。某还带了些点心来,韩少卿不会嫌弃吧?”

      尽管我曾找他商量过案子,但从那之后便再无交集,细数起来,也没什么旧可叙。但韩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也只好赔笑道:“小可哪敢嫌弃?霍将军请坐吧。只是这里没有好酒可招待。”

      “韩少卿要当值,待会某也要去骁骑营看一看,酒便免了。”我将那食盒放在岸上,当着韩谨的面揭开,暗暗观察他的神色。

      果然,韩谨的神色微微一变,“这……这是……”

      我浑不在意地一笑,“方才从皇后处看了小皇子过来,正赶上皇后用膳。因看桌上点心做得精致,问了几句,皇后便指了专司她饮食的掌膳又做了一份。莫不是韩少卿不喜欢?”

      “能专司皇后的饮食,自然手艺不凡,小可怎会嫌弃?只是没有见过,故有些惊讶罢了。”韩谨强笑。

      我且看他故作镇定,只拿起一只玉露团咬了一口,满口辛辣,却不知韩谨怎生喜欢这样的。但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的,“据那掌膳说,这叫玉露团。倒不是她自己所创,而是她入宫前同兄长一道参详出的。”

      韩谨捏着玉露团欲咬却又是在咬不下去,挣扎半晌,问道:“那掌膳可是……”

      “姓谢,据说是因罪没入掖庭的。”

      “真是……可惜了。”韩谨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我听。说完便把手上快要捏化的玉露团送入口中,未如何咀嚼便囫囵吞了下去,仿佛是上面御赐的毒药,仰头闭眼也要吞进去。

      我暗自冷笑一声,又道:“韩少卿,其实某此来,还有一事相问。”

      “将军请讲。”韩谨大约意识到我并不是心血来潮跑去找他,定然是要和他说什么的,接话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

      “是这样,某有位朋友,父亲得罪仇家横死,因怕累及自己,便去了指腹为婚的女子家避祸。那女子家人听说仇家正四处搜寻他的下落,且有重金酬谢,便偷偷告诉了仇家他的下落……不仅如此,那女子眼下又定了一门亲事,听说夫家倒是有头有脸的……”

      “霍将军!”韩谨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礼节,忽然出声把我打断,“将军……认识七巧吧?”

      “自然认识,她照顾皇后身孕这么久,某怎么也碰见过几回。”

      “将军怎么知道这些事?”韩谨惊恐地看着我。

      “难道韩少卿没听过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冷笑,“啊,这话太俗,韩少卿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听过。那就换个说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总知道吧?”

      “七巧知道吗?”韩谨急切地问。

      “似乎韩少卿还不够了解谢娘子啊,难为你们从小是一处长大的。”我忽然对韩谨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有的东西,是你与她一起研究出来的,便是只属于你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这些东西,旁人是看都别想看到的。她做出玉露团来,你说是什么意思呢?”

      韩谨低头想了一想,大概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狠狠瞪我一眼,“不知霍将军为何要告诉她?”

      “难道要等你骗她一辈子吗?”我怒视回去,“某还以为韩少卿是坦荡君子,却不料……哼,竟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出卖一个弱女子便罢了,却还想永远骗着人家。韩少卿,难道你以为你与长孙娘子的婚事,宫里的人就不知道了吗?”

      “七巧想干什么?”韩谨大惊失色,“虽说至尊没有下旨追究,但她终归是罪臣之后,没入掖庭也是罪有应得。现在她是带罪之身……真要闹起来,我到不会怎样,她却连性命都难保!”

      “韩少卿是在担心自己呢,还是在担心谢娘子?”我嗤笑,“谢娘子想做什么,某也不知道。不如亲自去问?”

      “七巧她……”

      “谢娘子现在就在外间,等着韩少卿现身一见。见是不见……韩少卿,这就悉听尊便了。”

      韩谨霍然起身,也顾不上我后面的话在说什么,不顾形象地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扑了出去。

      想想他方才说的也对,凌波仍旧是带罪之身,把此事宣扬出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对韩谨来说也只是有损名声。不过先帝那样着紧他,当然会把此事压下去。他此事这样着急,大约是怕凌波吃亏。算他还有些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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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 玉露团:《唐朝定居指南》一书说,玉露团是用用豆粉烤干,配龙脑、薄荷等香料蒸入味、凝结成霜粉,再拌糖蜜酥酪压进雕刻木模子里印花。百度上则说是做成玉露形状的点心。这里没有采用几种说法,乃自行杜撰。
    呀呀呀,存稿要不够了!要抓紧肝了!小谢要和韩谨摊牌了摊牌了!摊完就和小霍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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