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帝女风华·宫闱篇

　　八月，李渊的百日热孝已满，临近中秋，却也因为未满一年，李世民便吩咐今年中秋一切从简，不举办宫宴了。

　　此时天已经不那么热了，可对养尊处优的后宫嫔妃而言，没有冰依旧是难过的。

　　景福宫，冰镇的荷叶莲子粥被司音端上来，杨明月尝了一口，做的清甜可口，冰爽怡人，的确是难得佳味。索性又吩咐司音给李欣送去一碗，省的那孩子在屋里写着大字烦闷。

　　前些日子李欣与高阳公主李华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李华的生母沈美人是从前府邸里的老人，在贞观二年生下李华。沈美人的父亲是个四品武将，从前跟着李世民上过战场。因着这层关系，李华颇得李世民的宠爱，沈美人也因为李华得了不少的恩宠。

　　而李欣与李华素来不合，那天骑马也是为了比试，却不曾想李欣的马被李华撞了一下让她摔下马背，事后沈美人带着李华来赔礼道歉，在李世民将李华禁足一月，罚写两百篇大字的惩罚下落幕。

　　李欣摔伤了脚，却也没有大碍，杨明月生怕女儿再去校场出事，便拘着她不许出门，每天写上二十篇大字磨磨性子。

　　至于沈美人和李华，杨明月并不大上心，这两个公主是皇宫里最闹腾的，一见面就掐架，杨明月已经见怪不怪了。至于摔下马背，跟在李欣身边伺候的宫人看得清楚，比试时两人距离很近，事后李欣也说了只是意外，杨明月便也作罢。

　　想着李欣的事，杨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殿中凉爽，外头的日头却是眼瞧着越来越大，眼看了已是午后，吃过午饭又用了一碗冰凉的甜食，杨明月也有些困意。正想着起身到榻上小憩一会儿，宫里便来了人。

　　来人是长孙皇后身边的青宁，杨明月有些诧异，问道：“青宁姑娘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青宁闻言笑道：

　　“回淑妃娘娘，江南进贡了些新鲜瓜果，皇上尽数拨去了未央宫，让奴婢给娘娘送一些来。”

　　杨明月略有深意的看了眼青宁，只见她一脸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方才那示威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其他宫里可也有送去？”

　　杨明月笑着问着，没有一点的不愉快。青宁笑着回道：

　　“因为数量不多，只送了娘娘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处。”

　　只有四妃才有啊……

　　杨明月笑了笑，说道： “那就劳烦青宁姑娘替本宫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

　　青宁忙笑着推辞道： “娘娘折煞奴婢了。”

　　话虽如此，青宁的心却在打鼓。四妃里，她唯一看不懂的就是眼前这位淑妃。从前在王府时就是一副婉约和善的模样，可她只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便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从不刻意争宠而宠爱却是众妃之最，她的娘家是大隋朝，亲人死绝，唯有后宫那位深居简出的嫡母萧皇后。前朝助力不足，然，这么多年依旧稳稳坐在四妃的位置上毫不动摇，可见她心机手段绝不一般。再想想自家主子，因为眼前这位伤心了多少回，太医说的心内郁结有大半归于她的功劳。

　　青宁不敢在想，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离去。

　　杨明月见人走了，也收起脸上的笑容。江南的果子她是知道的，北方种植不出来，每年都要从江南运过来，数量亦不会太多。往年这些果子会用在中秋宫宴上，余下的才会分到后宫。没想到今年全分去了长孙皇后那，这又借着她的名送来自个这，这是在告诉她们，唯有她才是中宫？

　　杨明月看着殿内摆放的一箩筐的瓜果，不甚感兴趣的交给司音。

　　“仔细检查，没问题就留下，给恪儿和愔儿都送去些。”

　　对于长孙皇后那些弯弯绕绕杨明月不想理会，就算皇后没了，她对那把凤椅也没有兴趣。不是她不想成为正妻，但成为正妻后她的孩子就是嫡子嫡女，同样有机会争那把龙椅。长孙无忌原本就对自个百般忌惮，她可是不想把她的孩子放在火上烤。

　　旁人怎么想她不理，就算那张凤椅有天大的好处她也不愿意碰一下。今天这事，不论是长孙皇后想要试探，还是身为奴婢的青宁想要炫耀，她是一丁点旁的想法也没有。

　　杨明月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漠的让司音服侍自个午睡。可正当她换下衣服，就见宝珠急匆匆的进来。杨明月揉了揉额头，心道今儿中午是无法休息了。

　　“娘娘，查出宝音背后的人了。”

　　宝玉一脸凝重，就是方才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杨明月和司音都提起了精神，看向宝玉。

　　宝玉突然接收到两道凌厉的视线，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是太子殿下的人。”

　　宝玉的话让杨明月脸色一沉，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太子的人。她还是不信，皱着眉沉重的问道：

　　“确定吗？”

　　宝玉重重的颔首，将自个知道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本今儿中午宝玉带着人去尚宫局办差，回来的路上她瞧见一个人影与宝音相似，便独自一人悄悄跟了过去。自从郑修仪小产后，她和司音一直没查出来宝音到底是谁的人，这么久了她们心底都十分焦急。

　　宝玉跟着宝音到了御花园南角，这是一片假山，一进去宝玉就跟丢了人，她只好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没想到运气好找到了人。她躲在假山后偷偷看着，只见与宝音相见的人竟是一名侍卫，一个他不曾见过的人。

　　宝玉当时就惊讶了，虽然她听不清楚宝音和那人说了什么，可见着两人的模样像的上司对待下属，而宝音就是那个下属。

　　当两人离开时，宝玉再次看向那名侍卫，想从他的身上发现点什么。除了那侍卫的脸被宝玉牢牢记在心里，最重要的，她看到了侍卫的腰牌，两个鎏金的大字“东宫”！

　　听着宝玉的描述，杨明月的眉头就没有松开。

　　“你可还记得那侍卫的模样？”

　　宝玉颔首，杨明月又对司音道：

　　“宝玉说，你来画。”

　　事情牵扯进了东宫，说不定还会牵扯进长孙皇后，长孙家，杨明月不可谓不慎重。司音也知道此事的重要，她和宝玉分工合作，不到半个时辰，一副画像呈在了杨明月的眼前。

　　杨明月看着画像沉思，这个人近中年，且很是眼熟。杨明月端着茶盏细细想着，将与李承乾有关的人一个一个的想了个遍。

　　是皇后？不是……这个人她从来不曾在未央宫见过。不对，不是在宫里见的，那是在王府？

　　猛的一下，杨明月将茶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茶水因为重力飞溅，将画像弄得污浊不堪。

　　“长，孙，无，忌！”

　　杨明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念出了让她防备了十几年的人。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她还在王府时常常遇见，每一回都是跟在长孙无忌的身后。没想到他竟然把手伸到了后宫，伸到了自个身边，若是……

　　此时的杨明月对长孙无忌忌惮到了极点，当年在王府时，张菁死前对自己说的话再次在耳边回想。

　　“是我太贪心，想要根本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我嫉妒你，嫉妒你就算没了公主的身份，还能得到王爷的爱重。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妾，甚至连儿子也不能得到王爷看一眼。”

　　“我曾经很嫉妒你，恨你，可在浆洗房的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从一开始有了嫉妒心，我就已经输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因为嫉妒伤害了你的孩子，我很抱歉。可我告诉你，我一开始没想这么做的，是那个人，不停的告诉我，许诺我，只要除了你，将来你的位置就是我的，你儿子的位置也是我亲生孩儿的。”

　　“杨明月，你风头太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在这府里，得罪了那个男人，又能有什么好呢？”

　　“我就快要死了，临死前给你一个忠告。你的命，你儿子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我没有得手，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对你动手。”

　　“呵，真是奇怪，我怎会与你说这些……就当是我，对曾经毒害你的补偿吧……”

　　当时，府邸里唯有她，长孙皇后，张菁，阴德妃四人，当时阴宏智还没有丝毫的权利，只是刚从牢里放出来，是不可能让阴德妃有那样的底气。那她得罪的人，唯有长孙皇后了。然，张菁说那是个男人，长孙皇后背后，不正是站着长孙无忌吗？

　　“娘娘，你是说……”

　　司音反应的快，脸色大变。

　　“一会把恪儿叫过来吧，有些事还是要向他交代一声。”

　　杨明月无力的闭上眼，牵扯到了长孙无忌，就会牵扯进前朝，李恪入朝不久，还未动身前往封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个最得意的儿子不明不白的被长孙无忌给害了。

　　“那，梁王殿下呢？”

　　杨明月轻轻摇头，脸上满是疲惫。

　　“愔儿有恪儿看着就是了，他不稳重，长孙无忌可是有狐狸之称，愔儿不会是他的对手，不用一回他就能被整到泥泞里去。”

　　司音颔首，看着杨明月那露出疲惫的容颜，心里一阵担忧。

　　“娘娘，你们说的奴婢不懂，奴婢想知道，宝音该怎么处理？”

　　杨明月听到宝音二字，眼底露出一抹冷冽。她素来眼里进不得沙子，这些年她处处隐忍，却依旧被当成软柿子揉圆捏扁。且这景福宫是她的寝宫，该是最令她安心的地方，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景福宫里放肆。

　　打发一个奴才，如今她有六宫之权，无需报备长孙皇后就能处理了，可面上她依旧要做足了。

　　杨明月垂着眸子，冷着脸从手腕下褪下那一对冰种飘花的玉镯。

　　“放去宝音的柜子里，已偷盗罪名送去尚刑司。”

　　宝玉领命退下，到门口时杨明月再次吩咐道：

　　“她以后也不必开口说话了。”

　　那个曾经被她赐了“宝”字开头名字的宫女，因为背叛被她放弃打压，从前她虽不会交给她做自个最私隐的事，可心里也是相信她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阳光越发猛烈，顺着窗照耀在杨明月的身上，仿佛一阵燃烧的火焰炽热着她的灵魂，让她的内心焦躁起来。

　　“娘娘，您别担心。两位殿下和公主到现在都平平安安，以后的事都说不准，您前往别自乱阵脚。”

　　司音轻声安抚，杨明月只是微微一叹，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本宫又何尝不知？只是，恪儿他们可是本宫的命根子，就是拼了这条命，本宫也要护得他们周全一世。”

　　若是旁的事杨明月还能冷静相对，可事关她的孩子，就是有万全的把握她也总会担心，更别说对上那个让她刚进秦/王府不久就吃了不少苦头的长孙无忌了。

　　直到这时，杨明月回想起了陈修容，那个事事为自己担忧谋算，将自己平安送出了四处是叛军的江都宫。

　　那个时候，母妃的心情与现在的自个是相同的吧。

　　记忆中那个总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背后为了她又沾满血腥的女子，那是真心疼爱，在无人能比得上的母妃啊！

　　杨明月靠在椅背上，从前种种不断的在眼前回放，曾经她是被人保护的那一个，如今身份换了，她变成了保护孩子的那一个。

　　一瞬间的慌乱不代表永恒，当杨明月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她不用担忧，不用怀疑，用自己的方法去保护她最爱的孩子们。

　　另一边，李恪在王府收到了杨明月递来的话，此时他的身边，坐着他的发妻杨玉。

　　“母妃传召可是有要紧事？” 李恪疑惑的问道。

　　“回殿下，奴才只是景福宫负责扫洒的太监，主子的事奴才并不清楚。”

　　李恪皱了皱眉，每天他都会去景福宫请安，绝不会落下一日，今儿难不成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李恪心中担忧，他看着眼前的内侍，确定他就是景福宫的人。他想了想后回道：

　　“今儿天色不早，你去回了母妃，本王明儿带着王妃入宫请安。”

　　若是要紧事，来传话的必是司音或者宝玉，绝不会是一个他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的内侍。

　　想到这，李恪反而安了心，只是心中嘀咕，宫里今儿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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