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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活着
李渊下葬后，前朝仍是一片沉寂。李世民亦心情不好，除了处理朝政，就是去未央宫瞧瞧卧床静养的皇后。
没了李世民的到来，后宫安静得有些诡异。就连得了六宫权柄的阴德妃也收起了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模样，见着人都是和和气气的。
杨明月静静地坐在内殿的贵妃塌上为李欣绣着荷包，前几天从噩梦中醒来，她的话少了许多。这富丽堂皇，金堆玉砌的宫殿，对她而言越发像一个沉重的枷锁。她不知道为什么又会做起那十几年前不断循环的噩梦，这样的感觉十分的不好。
“嘶……”
杨明月心里想着事，一个不留神绣针刺破了她的手指，血珠子零星的冒出来，她吃痛的低呼，一脸烦闷。
她想，今天是绣不下去了。
放下手里的绣活望向窗外，那稀稀落落的雨映入眼帘让她一阵的恍惚，不知为何，她突然特别想出去走走。
“娘娘，这雨还不知什么时候停呢，若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杨明月想出门，司音很是忧心。这些日子杨明月的不同她看在眼里，她想开解却又不知症结所在。今儿见杨明月想冒雨出门，她内心越发的担忧。
“微雨罢了，不碍事，这宫里呆得太烦闷。”
杨明月神色淡淡，随手拿了件披风穿上便出了门，司音无奈，匆匆拿了把伞撑开跟在后面。
一滴一滴闪亮的雨珠子从天空中稀稀落落的洒下来，房顶上和地面上顿时腾起一层如烟如云的水雾，遮掩了杨明月的视线，宫道上唯有三两人快步的走着，想找个地方避雨，杨明月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有那模模糊糊的身影。
是啊，又有谁能像她一样，特意在这雨天行走在外面呢？
许久后，杨明月走到了一处偏远的凉亭，这里离冷宫很近很近，她似乎感觉到那阴冷，充满鬼气的气息。
此时的她，鞋子被雨水微微淋湿，虽不影响走路却也感觉不舒服。且阴雨天，她的膝盖又开始疼痛。杨明月微微皱眉，迈步走进了凉亭。
当进了凉亭，才发现此地竟然已经有了人。杨明月一愣，待发现那人竟是李恪身边的侍卫成忆时心底生出一种违和感。除了贴身伺候李恪的宫人，旁的人她并不大记得。而成忆是个例外，见过几面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一般，她不知为何清楚的记得他，或许是因为那熟悉的气息罢。
“淑妃娘娘。” 成忆看到杨明月也是一愣，随即眼底浮现一阵狂喜，又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成侍卫，你怎会在此处？” 杨明月眯了眯眼，满是探究。
“殿下奉召入宫，属下随行。”
成忆的话让杨明月的眸光一冷，此地偏远，位处后宫，成忆一个侍卫不该来此，他没有说实话。
“是麽？”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成忆浑身一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从暗线的口中知道杨明月的近况。深邃的眼眸望着杨明月，那隐忍的思念尽数埋在眼底。杨明月没有看到，却被一直防备成忆的司音看到了。
司音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满是怒火，下意识的挡住了成忆的目光，警告的看着他。而成忆发现了司音的身影，眸色越发幽深，方才生起的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变得极为冰凉。
司音被成忆的转变弄得浑身一颤，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很可怕。但她却依旧紧紧的护在杨明月的身前，生怕这个可怕的男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司音，走吧。”
杨明月淡淡瞥了一眼成忆，准备离去。此地有外男，她身为宫嫔不得不注意些，本就清清白白，她可不想被人泼了脏水惹祸上身。
“雨天阴冷，娘娘回去了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切莫再这个时候出门了。”
见杨明月要走，成忆突然开口，可话音一落，三人皆是一震。成忆有些后悔，恨不得咬了自个的舌头。
“雨天阴冷，公主回去了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切莫再这个时候出门了。”
杨明月的脑海里放起了儿时的回忆，那时也是个阴雨天，她趁着母妃睡着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雨越下越大，最后只能躲在凉亭里，可怜兮兮的等着雨停。
“公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明月觉得自个就快撑不下去了，宇文承基找到了自己。他一身被雨淋湿透了，头发贴在了额头上，遮住了大部分眼睛，末梢还滴滴答答的下着水珠。
“呜………”
“公主，没事了，臣这就送你回宫。”
当时的宇文承基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看到杨明月含着泪水的眼睛，那瑟瑟发抖的身子，心里疼极了。当他知道杨明月偷跑出景福宫，陈修容怎么找也找不到时，他的内心慌乱的无法自拔。他在宫里四处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
“雨天阴冷，公主回去了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切莫再这个时候出门了。”
宇文承基担忧的开口，打横抱起了杨明月，用斗篷遮住了她的头，她的身子，小跑回了景福宫。
当天，杨明月就起了高热，她烧得迷迷糊糊，只记得那冰冷却又温暖的怀抱，那温和充满了担忧关怀的声音。
只是她醒来后，那一天发生的事已经很模糊了。如今再听到这一模一样的话，打开了她封尘的记忆，她猛得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慢慢与记忆里的人开始重合，让她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到底是谁！” 杨明月定定的看着他，搭在司音手臂上的手紧紧的握着，更因为激动紧张有些颤抖。
“娘娘，属下是成忆。”
成忆垂着头不让杨明月看到自己那满是深情的眸子。他还是做不到啊，对着杨明月露出平静无波的模样。
“抬起头来。”
杨明月紧紧的盯着成忆，不放过一分一毫，实在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太像了。虽然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早已成了一堆白骨的人，又怎会活生生站在自个的面前。
成忆闻言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他努力控制着自个的情绪，杨明月对上他的双眼，看到了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布满了太多的情绪，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放在人群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特色，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让她的错觉显得可笑。
突然间，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天空，仿佛正朝着他们这边劈来，在灰暗阴沉的天空之中一明一灭，撕破了灰幕重重，灰幕笼罩的天空瞬间裂开了无数诡异的细缝，那一瞬间天空就像要瘫塴而下。紧接着一阵轰隆隆，天雷滚滚而来，凶猛疯狂的咆哮着，就像发怒的天神，沉重的击打着天地，仿佛一瞬间就要天崩地裂，生命泯灭。
杨明月被这雷声吓住了，收回探究的目光，她紧紧的抓着司音的手，脸色有些苍白。
雷声不断，大雨倾盆，杨明月站在凉亭里瑟瑟发抖。她虽然不怕打雷，可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令人恐惧的场景，仿佛这闪电是引她上黄泉的指引人，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成忆靠近了杨明月，在她露出了恐惧神色却又压下去的时候，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抚。
“轰隆隆……”
雷声再次响起，因为在屋外，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杨明月的身子再次一颤，成忆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抱住眼前最爱的女人。
“这雨怕是要下好一会了，天色渐晚，娘娘若是不早些回宫怕是不妥。”
成忆垂着眼睑低声说道，司音也深觉有理，只是这一会没有任何办法回宫。
“属下联络蜀王府的其他侍卫过来此地，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侍卫之间有他们专属的联络方式，杨明月没有拒绝，她看着成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口哨，可一同掉出来的东西让她的双眼猛得一缩。
那是一枚月牙形的玉制小巧吊坠，原本是额饰，是她小时候最喜欢把玩的东西。当年从长安前往江都时不幸遗失，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便放弃了，她很肯定，这就是她遗失的那一个。
杨明月见成忆小心翼翼的将吊坠捡起来收好，如同对一件珍宝般的呵护备至。突然间，杨明月猛的一抬头看向成忆的耳后，死死的盯着，最终，还是看到了成忆耳后那微微泛红的胎记。
证明了自己的内心所想，杨明月缓缓的闭上了眼，成忆此时也联络好了其他侍卫，不一会便会抬着轿子过来。这时，他才想到，方才他贴身收着的宝贝被杨明月看到了，他撇过头，看着杨明月那紧闭的双眼，脸上露出苦涩，缅怀等等复杂的情绪，不禁心中一惊。
她，知道了！
但是他却不能解释，他不可以将心爱的人牵扯进这趟漩涡。他本就是已死的人，处心积虑的留在了李恪身边，能远远看着她已是余生仅剩的念头，他不能打破这样的局面，他不能认！
好在，杨明月也没有开口，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任由风吹，头上的流苏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成忆贪婪的注视着杨明月的背影，凉亭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声，雨声，雷声，便只剩下那清浅的呼吸声，这压抑安静沉重的气氛，让他们两人的心狠狠的揪起来。明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如今相见了，却不能相认。
不一会，蜀王府的侍卫抬着李恪的轿子来了，司音连忙撑着伞将杨明月扶到了轿子上，待她回头望去，满眼的复杂与激动。
与杨明月一样，她也认出了成忆。曾经她是宇文承基亲自培养出来的侍卫，为的就是在杨明月嫁进宇文家后能随时保护她。自然，她也偶然见过，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吊坠。
司音深深看了一眼成忆，跟在轿子后面离去。轿子里，杨明月的眼泪缓缓落下，她无力的靠在靠背上，双手轻轻的颤抖着。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相认。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真好，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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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相见却不能认，真的是天下间最残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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