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日三撩吾师

　　这日康家的晚饭桌上多了个人，康夫人、康辕、康瑛，还有不得不留下的李是知四人。

　　饭桌上康夫人几次提到小儿子康辕，说辕儿命不好，虽然家里条件不错，但他还是比别的孩子苦。

　　李是知认同地揉着康辕的脑袋，说辕儿性格温顺乖巧，是个好孩子。

　　康夫人说着说着哽咽了，“李先生，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的辕儿啊，虽然反应慢，记性也不太好，但他是能学进去的！你看今日，你教他认字，他学得多好啊！”

　　康夫人的意图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她想让李是知抽空来家里教康辕识字。

　　李是知没说话，只是附和着点头，表情很有分寸。康瑛看得出，他并不太想插手康家的事情，却又不想一口回绝，还真是他本人的一贯作风。

　　康夫人只得进一步问，“李先生，你们书院平日只有半天的课，余下的时间你都做些什么呢？”

　　李是知轻笑了一下，认真回答她，“康夫人有所不知，虽然书院的课只有半天，老师的工作却不止这半天，备课、批改作业等等都是课前课后需要做的，有时忙起来，连深夜都在加班加点工作。”

　　康辕还在挂着鼻涕傻笑，康夫人脸上已是明显失望，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教书先生还挺辛苦的啊！”

　　李是知依旧笑得客气，向康夫人娓娓说起启蒙教育的重要性。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当爹娘的来教育辕儿读书识字？”康夫人很是诧异，尴尬地朝李是知说，“外面的书院都不接纳辕儿，我们康家经商，学识浅陋，我是怕在家教不好他！”

　　李是知点点头，突然看了眼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康瑛，把她吓了一跳。

　　他转头对康夫人说，“夫人教子心切我能理解，辕儿还小，启蒙教育不同于科举应试，对授课者的要求不算高，我想康瑛就能担此重任。”

　　正在吃饭的康瑛差点呛着，李是知说完正笑眯眯地朝她眨着眼。

　　吓得她马上对康夫人摆手，“珊姨，我自己都学得头大。”

　　康夫人铁了心的信任李是知，冲康瑛笑成一朵花，“瑛儿，你就别谦虚了！人家李先生都说你可以的！等你病好了以后，每日下午辕儿午睡起来，我便让他跟着你念一个时辰的书。”

　　旁边的李是知一脸无辜地煽风点火，“夫人，我想不出三个月，辕儿就能在你和康老板面前咿咿呀呀地背唐诗了！”

　　饭桌上瞬间喜气洋洋。

　　康瑛很崩溃，她可以带康辕爬树，可以带康辕打架，可学习这事，她怎么好意思教别人？

　　在李是知离开时，康瑛在门口的马车外把他拦下来。

　　李是知好像并不是很意外，问她，“你还有什么事？”

　　康瑛嘴一撅，“凭什么拉我下水！”

　　李是知倒是语气轻松，“你说的是康辕的事？”

　　康瑛不高兴，笑得有点生硬，“你明明清楚我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为何还将我往坑里推啊？”

　　见她一脸的不情不愿，李是知心里觉得好笑，打趣说，“怎么，教孩子识字都不敢？畏手畏脚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的字难看，会教坏小孩子的！”康瑛说着心生一计，转转眼珠试探着问他，“要么，李先生给我突击辅导一下呗？就像之前辅导谢奇那样......”

　　康瑛心虚，眨巴着眼睛观察李是知的反应，他先愣了一下，似乎已经看透康瑛那点小心思，竟爽气地回答，“好啊。”

　　恩？他居然没拒绝？

　　康瑛很高兴，却更是想不通，直截了当地问他，“李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李是知抬眉，突然笑了起来，头顶是康宅门口大灯笼的红色暖光，衬得他像个小太阳。

　　“你笑什么！”康瑛早已万分欣喜，却是急吼吼地问他。

　　“你之前专程和我说过，让我别那么严肃客套。”李是知回答，颇为无奈地看着康瑛说，“倒是你，居然说完就忘！”

　　无形撩人，最为致命。康瑛脸一红，抬头望着他，李是知那副认真的表情，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让康瑛小鹿乱撞的话，还真是败给他了。

　　康瑛急，连声向他解释说，“不是不是不是！真没想到你会......”

　　李是知看她着急忙慌地解释，一言不发，却难掩嘴角的笑意。

　　“你又笑啥？”

　　李是知不紧不慢回答，“这几日温度降得厉害，你就在家好生休养，我备完课晚点过来。”

　　他说完朝康瑛点点头，算是道别，随后上了马车。

　　康瑛乐不可支，朝那马车连说了几个“好”。李是知突然从车内探出脑袋朝康瑛说，“等你病好了，老老实实给我回书院上课。”

　　康瑛笑，站在康宅门口目送李是知离开，直到马车都消失的没了影，她还愣在那傻笑着。

　　*** ***
　　李是知是个守信之人，第二日傍晚便如约到康宅给康瑛补课。之后有时隔一天来一次，有时隔两天，害得康瑛每天下午都不敢出门闲逛，生怕错过了他。

　　康瑛仗着自己不怎么会使毛笔，生拉硬拽着让李是知手把手教她。

　　李是知倒也大气，认认真真抓起她的手就开始教学，怎么握笔怎么发力，于是康瑛得寸进尺，横竖撇捺折弯勾怎么写，统统缠着李是知上手一一教来。

　　李是知教康瑛写大字时，右手把着她拿毛笔的右手，左手扶在椅背上，站在康瑛身后像个大罩子一样将小小的她笼在里头，还总抱怨她手指僵硬，不就写个字么干嘛这么紧张。康瑛心想你懂个屁，我紧张哪是因为写这几个破字啊。

　　“笔锋再向右一些，对，就是这样，来，往下轻轻顿一下，漂亮！”

　　康瑛觉得自己在李是知看来，宛如接受启蒙教育的三岁幼儿，心头莫名不爽，微微偏头一本正经地问他，“李先生，你当初教江梓玉她们写字的时候，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吗？”

　　怎么突然扯上江梓玉了，李是知说，“啊？没有啊。”

　　人家江梓玉来书院前就能写漂亮的小楷了，比你强了不知多少。李是知想着，心里很想笑。也是奇怪，越是接触，他越是发觉康瑛这个姑娘，挺有意思。

　　“那我岂不是要好好感谢你？”康瑛问。

　　“？？？”李是知懵，看着康瑛一脸雾水。

　　“感谢李先生对我的悉心关照，让我在学业上突飞猛进！”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大话，又看了他一眼，偷笑着说，“我还有个问题。”

　　刚收到感谢的李是知挺放松，便又凑近了一点，认真看着眼前的摹本，等她提问。

　　康瑛歪着脑袋，他侧脸优美的线条近在咫尺，于是她开始了灵魂拷问，“说，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李是知瞬间愣住，心想，居然又是个无聊的陷阱！这康瑛，真是防不胜防！

　　康瑛抬头一看，这人瞬间已经把距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那眉头又开始皱起来，不好，要生气了。

　　康瑛赶紧闭嘴。

　　接下来半个月的日子，康瑛过得宛如坐过山车，又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可以和李是知单独相处，可心中依旧有个梗，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她家酒楼和李是知父亲的事被他发现。

　　可那些让她担心的事迟迟却没有发生。

　　康夫人每每见李是知来了，便让康辕跟着他们。六岁的小孩子哪里安静得下来，于是李是知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带来字帖让康瑛临摹，一边稍作指导一边抱着康辕教他念康瑛写下的字。一晃小半月过去，一带二的教学效果倒还不赖。

　　这日康辕又学了十个字，康瑛也规规矩矩写了一小沓纸，二人都得到了表扬。李是知见天色已暗，便起身告辞。

　　康瑛照例到康宅门口送他离开，李是知突然想到什么，没上马车，反而转过身朝康瑛笑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语气稍有迟疑犹豫，“突然肚子有点饿了，想到上次你带我去的那家馄饨铺，要一起去吃馄饨吗？”

　　不知是门口红灯笼的光照，还是李是知的脸真的红了，康瑛很久没见到他害羞的样子了。

　　康瑛的心脏砰砰直跳，想立刻答应他的邀请，想挽上他的胳膊百米冲刺地去吃夜宵，想把自己对他的喜爱全部说给他听。

　　她真的非常非常想了。

　　可那间馄饨铺......想到那间小铺和老板的脸，就像有只手在狠狠击打着康瑛的心脏，那种窒息感又上来了。

　　就在她表面呆滞内心纠结的几秒间，李是知的眼里闪过一瞬的失望，他最终尴尬而客套地笑了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大晚上还要拉着你出去。”

　　李是知这么讲究的人，好不容易主动一回，居然还要让他尴尬，康瑛心里害怕死了。

　　她赶忙摇头冲他说，“不是的！”

　　“我的意思是，”康瑛深呼吸，避开李是知询问的目光继续，“上次去吃馄饨时听老板说，最近他老家有事需要回去一趟，咱们现在过去，那铺子应该关门了。”

　　这是康瑛临时编出来的谎话，可说出来以后，心却没有刚才那么慌乱了。

　　李是知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啊......”

　　“要么，你先别走，我让丫鬟马上弄点吃的给你垫垫肚子！”

　　康瑛心底急得冒火，说完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要往门里冲，却被李是知一把给抓住了。

　　他伸手扯住康瑛的袖子，见她停下回头便迅速收了手，笑着说，“别麻烦了，我回去路上找个面馆就是。倒是你，赶紧回屋，别再着凉了。”

　　康瑛本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是知抢先说，“回去吧，再生病可不好。”

　　康瑛点头，又抬起手朝他挥了挥，李是知看着她，也不着急走，眼神中有了些宠溺。

　　“李先生......”

　　“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过两天，等我病好得差不多，就来书院上课。”康瑛突然说。

　　李是知笑了，发亮的眼睛像是在夜里闪烁的星星。

　　他说，“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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