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七分甜

　　报名表上缴后，节目审核时间定在下周三的下午。时间紧迫，大家报了名，当然都希望自己的节目能被选上，因此都十分重视地练习。
　　市高不仅长于优秀的师资与学生，校建同样是能令市高引以为傲的地方。或者说，正因为市高的成绩在茉城一骑绝尘，它才有底气在文体活动上花心思与金钱。

　　藤架长廊延伸向的尽头，除了最底楼的体育器材室，往上还有学生活动室与学生会办公室等，并也包括一间琴房。余阳斜晖已比之前悄然来早，即便是如此靠南的炎热茉城，也终将有入秋时候。
　　操场上男生们的玩闹叫嚣声传到二三楼就已隐隐约约，拿着书包的少年少女并排笑谈。

　　周斐道：“虽是我先起了四手联弹的主意，但没你，怕是连练习的地方都不好找。”
　　简妤乜他，拆台道：“你会借不到琴房的钥匙？”
　　周斐假装沉思，以此凸显自己真诚，但他不擅长说谎，说甜话也是现学现卖，嘴边莞尔的笑意早出卖了他：“可以，但肯定不如你方便。”

　　琴房到了，简妤掏出从学生会那借的钥匙，边开门边瞥了眼周斐，从她答应周斐到今天为止，周斐见她，脸上都是克制不住的笑容。简妤也对他笑了笑。
　　虚荣心与成就感让简妤一再沉迷这种游戏，她从不否认自己品性里的恶劣；可她能不能说一句，她也真心会因为有人喜欢她而高兴。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会耍小心眼。”简妤故意说得像笑话他，“从填表到借琴，同桌你早就一个坑连着一个挖好等着我跳呢。”
　　周斐一下脸色爆红。被简妤说耍心眼，他既不自在又慌然，怕简妤因此反感，但等他看清简妤眼底里的笑意，脸上的那些尴尬退去又都变成了羞意。周斐连忙咳了两声：“没有。”
　　简妤逗人：“这个可以有。”
　　但周斐梗着就是不肯承认：“这个没有。”

　　两人已经进了琴房。从两边分别拉开窗户透气，一开始的玩笑也断了。简妤适时为话题划上句点：“好啦，我开玩笑的。”
　　很长一段沉默，简妤都以为周斐默认已结束了这个话题，可他却倏然开口，像是在接他刚才自己的话。

　　“没有你，这首四手联弹不会有。”

　　简妤顿了下。周斐已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以期盼的目光回望着她，期待简妤开始他们之间默契的训练。简妤知道周斐的琴技厉害，不仅即将的这次校庆，过往他也在公开场合演出展示过，简妤当初为了撩拨他，第一时间就翻了周斐的朋友圈，找到他过去发的那些练习曲。
　　简妤坐了下来。琴凳让彼此间的远距被固定，只要有心，弹奏时的每一次抬手都会带来触碰的悸动。可一个音符下去，简妤却想起了下雨天里江钊那把大到活动自如的黑色雨伞。明明已经放弃撩拨这个人，可简妤脑中依然想了很多，从雨伞又到了外婆家的楼梯间，他擅长仿写，还会打球，最后想到一杯桃子果汁。

　　桃子汽水里的碳酸会冒泡，他把它送到简妤手里，于是简妤的不甘心也跟着冒泡。但又好像不只是得不到的不甘心。十七岁的简妤自诩她在感情里的聪明，因为从未落败，所以一叶障目。

　　江钊也填了表啊……可他就像其他多数人，大可回家练习，而且放学这段从来是他雷打不动用来写作业的，他的自律近乎严苛，不会轻易更改计划习惯。
　　那她就只能当天看到了。

　　休止符停，周斐手搭在琴键上，侧过头看简妤：“有心事？”
　　简妤没有错夸他的琴技，周斐就属于那种能够听出一个人琴声里情感的人，而他现在听出简妤的心思不在这里。周斐没有生气，但多少有些不开心和挫败。他花费心思，为的不是人前炫技，否则舞台上他一个人独享掌声不是更好？周斐想要的，是和简妤坐在一起同弹一首曲子的时光。可他引以为傲的琴声没有打动人，让周斐过高的自尊心难以接受。

　　简妤自然不可能告诉周斐，她刚才走神想的人是江钊。她条件性挂上的歉意在触及周斐的目光后倏然收敛，两秒后，这次简妤的愧疚发自内心。她略垂下眼，道：“是我走神了，耽误你时间，等一会不会了。”
　　有时候简妤又无比清醒。无关周斐与江钊，或者像肖璐开玩笑说的那样旧爱新欢，今天在简妤面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她都不应该在别人认真做某一件事的时候不尊重地走神。
　　她真心的道歉，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使计的语言温柔，反而意外的直接和坦诚。周斐怔了怔，眉眼弯起，点了点头。
　　其实周斐有时候发现他喜欢的女孩并不完全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她不一样的一面让周斐生气、难过，但最后又因为同样也有的喜欢，全部划归为妥协。

　　周斐玩笑着威胁道：“这次饶过你，再被我发现，可别怪我不客气。”
　　配合他一身的傲气，还真特别吓唬人。
　　简妤咯咯笑：“不敢了。让同桌生气，那我可就真罪大恶极了。”

　　……

　　练到预计的清校时间，简妤与周斐收拾好琴房锁好门一块离开。后面简妤说到做到，江钊与他所有的一切都被简妤压在脑海的旮旯里。
　　简妤虽也练了许多年钢琴，但与周斐对爱好的全然贯注不同，她会学钢琴的起因不提也罢，总的来说，她的琴技无法和周斐比肩。这一次，完全是周斐的私心。但今天后，简妤因为周斐反而有了一些感触。

　　简妤摇摇头，大方自嘲道：“真要上台，也是大神带一个拖后腿的了。”
　　今日两人的相处有些不同，比之前要放松轻快许多，这样的气氛感染周斐，让他意外地没有安慰简妤，而是沉吟思考了一会，顺着简妤的话说道：“没关系，台下的人到时候也只会鼓掌，分不出高低。”
　　简妤笑哼了一声，双手抱臂：“好呀，我不过这么一说，竟真的套出某人的心底话了，我要退出了——”
　　周斐也学她，自负地哼笑了声：“没可能了，表格还是你亲自交上去的。”

　　尽管心里想过，江钊也是日复一日这个时间点离校，但简妤没想过要真的碰见他。因此，她并不知道有人真的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默默看他们笑语融融一路。

　　节目审核当天，周斐与简妤一首经典曲目的四手联弹，引得全场大呼小叫，差点起哄得连流程都进行不下去。这般响应，除了大家搞怪，当然是对他们节目的肯定。
　　简妤他们自然毫无疑问地入选了。

　　两人回到台下，简妤放松下来，开始有闲心逗弄人，半真半假对周斐抱怨道：“他们不该叫你王子，应该叫钢琴的暴君。”
　　这几天简妤与周斐练习，不仅见识了周斐对他自己的严苛，连她都难以幸免。所以简妤才会开玩笑喊周斐“暴君”。至于什么陆茵茵陈茵茵的，早已没被简妤放在心上。
　　江钊如此，周斐如此，他们都有非凡的自制力与执行力，成绩那么好也不足为奇。

　　周斐笑睨她一眼，顺着接话：“‘暴君’还没生气，温柔美人先生气了？”

　　周斐变了！
　　简妤瞪他一眼，就是不痛不痒，外人看险些还以为是打情骂俏。某人看得抿直了唇。

　　简妤正要回敬周斐对她的玩笑，突然听到台上的报幕。
　　“下一位，高二（一）班，江钊，手风琴。”

　　简妤不做其他反应，立刻扭回了头。
　　江钊已站在台上，他站得笔直，是挺拔的白杨，唯有目光是垂下的，直直落在观众席的第一排。

　　他在为乐器扩音的话筒前亲自报幕。

　　“我演奏的曲目是，《我的姑娘》。”

　　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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