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茶七分甜

　　第一章

　　八月的最后一日，茉城酷暑难耐，知了嘶声力竭地高唱，树下则是重新返校报道的学生。

　　从走廊上张贴的分班表到各楼层的新班，打闹嬉笑充斥在耳边。另一侧的的花树谢了花，树梢够上三楼的窗，夏末的绿意盛开在走廊尽头的教室窗边。高二（一）班就特意安排在这。

　　一班里头，在倒三排靠外窗的位置已坐了个高挑清瘦的男生，校服熨烫整齐，扣子一路扣到最上方，挡住一半喉结，只能看见笔挺的尖衣领。他靠在椅子上也是一副无法挑剔的端正姿态，戴着入耳式的耳机不知在听些什么。明明班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但这个角落就是格外安静。
　　一开始有人不认识他，但被旁边的朋友一科普，也知道眼前的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学神，江钊。不管江钊在听什么，都默认是在练英语听力，再看那清冷的眉眼，下意识就不好意思靠近打扰。

　　直到过了会，林扬宇扒拉着头发走进来。他眼睛一扫，看到窗边的江钊顿时就亮了，三步并两步，一下子就到了江钊的座位旁，伸手就拍上了江钊的肩膀。
　　林扬宇长腿一伸，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刚在分班表那头一个就看到你名字了。有幸有幸，今年又和咱们江学霸一个班。”
　　江钊在林扬宇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摘下耳机，这会听见他的话也就是嗯了一声，目光却瞥向林扬宇那穿着AJ都已经伸到过道上的脚。林扬宇知道江钊“讲究规矩”，也觉得自己这模样有点嚣张，讪讪地收回了脚，还要低头反复检查今天才穿的新鞋的鞋面。

　　看林扬宇耍宝，也过了有那么会时间。林扬宇好不容易对自己还干净崭新的球鞋松了口气，抬头看见班级门口，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操。

　　从前门进来的女生身形窈窕，瘦不露骨，被学生嫌弃死的衬衫长裤校服也能穿出细腰长腿的美感。她及腰长发披散着，修剪平齐的秀发仿佛触动着这年纪少年心里的那点初恋梦。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在看哪里有空位，手时不时把头发挽到耳后去。
　　过了两三秒，林扬宇咧起嘴角，乐地都开始抖腿：“诶，虽然也看到简妤名字了，但这会亲自看到人坐在咱们班，我这颗少男心才真正踏实。”

　　林扬宇絮絮叨叨，但也就自己过个嘴瘾，没别的意思。和全校公认最好看的女生做同班同学，就算不喜欢人家，每天见一见也赏心悦目。林扬宇没注意到，他旁边一言不发的人看似对此漠不关心的人，才是从始至终地注视着前头那道纤柔背影的那一个。

　　各人各有偏好，对美的认知当然也是一样，于是能让大家公认作校花，足见简妤这样的漂亮类型是大部分人难以拒绝的。简妤刚坐下，就立刻有男男女女和她打招呼。
　　“简妤，真巧！这回我们一个班了。”
　　简妤扬起笑，回应了那个同学的话。

　　“简妤你暑假过得怎样？上次我们约你出来看电影你都没空。”
　　简妤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时候刚好在上补习班啦。”
　　马上就有人说：“你这么努力啊，完了完了我暑假在家咸鱼了整整两个月。”
　　简妤笑：“我物理不好嘛，不像你上学期期末考了那么高。我想做咸鱼都没机会，你还故意调侃我，之后我可揪着你，真有什么不会的题就找你。”
　　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仿佛是两个相处要好的朋友，而不是刚分完班还陌生的同学。大家都善意地笑话起来，原本接话的人也乐呵呵地拍胸脯保证绝对包了校花这学期的物理难题。

　　简妤身边围了不少男男女女，难免有人吃味。在离以简妤为中心的热闹圈子稍远的一个教室角落里，两三个梳着马尾的女生努了努嘴，眼睛时不时瞥着散着一头乌亮长发的简妤，其中一个女生说道：“这么热的天还散着头发，也不怕热死。”
　　一起的女生笑嘻嘻地说：“人家要漂亮呗，要不然怎么是校花。”
　　相对应的，简妤那头就有人在夸她漂亮的发质了。
　　简妤垂下眼，仿佛像在不好意思，她拨拉了两下头发，没说自己的发质是天生的，只说：“大概是护发素的关系吧？本来我发质也没有特别好。因为头发长，我妈妈还嫌弃家里洗发水护发素这种东西总是用特别快。吹头发也要时间，早上临时出了趟门太热，中午就洗了头，没想到还没吹干就要来了。”

　　市高是整个茉城里少数允许女生留长发的重点高中，不过也要求女生在校期间扎好头发。今天是报道日，老师们估计还没有开始抓这块。女生们嘴上说着，但看着简妤娇俏的侧脸，心里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效仿简妤把长头发散下来。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一会三三两两约去上洗手间。

　　一班的男生们突然有了眼福。这个年纪的女生们不必涂脂抹粉，十六七岁的年龄就是她们身上最美的地方，仅仅只是把扎着的头发散下来，就比平常亮眼了好几分。

　　原本林扬宇还在骚扰江钊。
　　“估计今天说不了多长时间，等会去打球不？”
　　江钊这时才略垂下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眼中思绪，像是在思考。过了几秒钟，江钊才应了林扬宇的话：“好，晚饭就直接在外面吃吧，我和家里说一声。”
　　江钊虽被称作“学神”，却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林扬宇做了一个夸张滑稽的辑：“咱倍——有面子。”
　　江钊动了动嘴角，实在不想说什么。

　　突然，林扬宇笑了：“咱们班女生怎么都把头发放下来了，还别说，虽然还是丑巴巴的校服，就是好看了不少。”
　　这个话题江钊更没有兴趣附和，他的目光甚至一转，直接略过了进门的几个女生。林扬宇叽叽喳喳，可自己说的话却一点也没过心，这个年纪的男生并不太懂那些比他们普遍早熟的女孩子心里的绕绕弯弯。

　　那几个女生虽然一开始酸简妤，可这会学着她放下长发，也一副羞怯忸怩的模样。等发现确确实实有不少被吸引来的目光后，又顿时放轻松，开开心心地坐下与其他人攀谈起来。

　　江钊往简妤那看了一眼，她应该是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却依旧笑得那样甜，仿佛这后续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身边聊天的同学最重要。她笑是甜的，说的话就更甜了，所以她的身边始终没散人，男女都有，但总的来说男生更殷勤热络。
　　长睫垂敛，江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桌面，整个人看起来更疏冷了。

　　……

　　简妤那头，话题讲着讲着就免不了谈马上要见面的新班主任。
　　“你们知道我们班班主任是谁吗？”
　　对于刚分完班的学生来说这个话题自然很有吸引力，立马就有人接话问是谁，简妤也好奇，配合地问了句：“是哪个老师啊？”
　　各个老师带哪个班，这是暑假时就定下来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只要想打听，总有办法知道。实际上消息早在一小部分学生中相互传递，但总有人不知道。
　　同学也不卖关子：“教数学的陈璟带我们班。”
　　“陈老师啊，他以前上我班上数学，特厉害的一个老师，听说前两届高三有个班高考平均分120，就他带的。就是人有点严，不知道当班主任怎么样。”
　　简妤听几个同学在聊，就应和：“原来陈老师这么厉害啊。”
　　其实简妤在办公室里见过好多回，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是学校年轻一代老师里的精英骨干，性格上就和那些学生说的一样，有些严肃。陈老师班上不但数学成绩好，风纪也抓得严。

　　简妤看了看钟，目光顺道瞥了眼那些学她散着长发、都已经聊得忘乎所以的女生们，唇角浮现浅浅笑容：“老师应该快来了，我先去个洗手间，等会再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说好，然后回到各自的位置。

　　过了一会，打铃声响，果然是陈老师走进来。
　　男老师身形挺拔，说不上多帅气，但沉稳内敛的气质比周围闹腾幼稚的男生更得女生们的好感。陈老师直入主题：“我叫陈璟，接下来两年就是一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教大家的数学。大家现在能坐在这里说明过去的一年大家比起周围的同学都更努力，但我希望你们今天也不会因为坐在这里而感到庆幸或得意。”
　　陈璟说完，目光扫了一圈全班，最后落在前排几个散着头发的女生身上，淡淡口吻说道：“分了班学习压力会更重，希望大家端正心态，把心思更多放到学习上来。”
　　几个女生被他看得面红耳赤，知道班主任是在提醒她们把头发绑起来。小女生脸皮薄，顿时羞愤不已，但也忍不住往后看简妤，却发现简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头发扎起来了。

　　简妤发现她们的目光，露出了对新同学的友善微笑。
　　……这就很气了。

　　陈老师行事果断，说完后便让全班到走廊外站好重新排座位。简妤拿了空书包站到女生那排的偏后位置，就是这会短暂的等候，她也站得笔直，像亭亭玉立的粉荷，或者舒展身姿的天鹅。
　　夏日贪凉，简妤没扣校服最上面的扣子，光晕便逗留在她“一”字锁骨上。如果和旁边男生那一队有的人的视线撞上，她也大大方方地扬起好看笑容。
　　前面被陈璟说了的女生已经重新绑好头发，悻悻地低声和小姐妹抱怨。
　　“真装……”

　　重新排了座位后，简妤刚坐下后发现江钊竟然正好坐在自己后头。
　　四目相对，一个展露笑靥，一个清冷疏离。

　　早在刚进班级的时候简妤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江钊，所以这会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学神似乎总是维持着一副垂着眼、不欲多言的表情。
　　五官分明还带着少年感，可流露出的高岭之花不可攀的神情……真是让人好胜心起。

　　简妤笑了：“江钊，你好。”

　　江钊抬起眼，这一次他定定地注视着前桌的女生，足有好几秒久。
　　他之前背后沉默的凝望并不是畏惧。

　　“嗯。我知道你，简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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