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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铅笔的橡皮
1
“又错了。”身后又是那个凉凉的、熟悉的、欠揍的声音,可惜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更没有揍他的能力。但她知道,那家伙一直都在,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等着抓住她每一个细微的失误,给她以致命打击。
可恶,可恶。
“你真是我教过的最笨的学生,啧啧。”那声音阴阳怪气继续道。
她有些忍无可忍:“谁是你学生了!大家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玩什么倚老卖老!”
“哟,还用上成语了,为师也赠汝一句成语,‘尊师重道’,懂否?”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怒之下终于亮出杀手锏,“你算哪门子‘为师’,哪有当老师的黏在学生……屁股上的!有本事,有本事你下来啊!”
脱口而出之后,她才突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呃,有点热呢,是夏天了吗……
身后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是硬邦邦不带感情的声音:
“韩愈的《师说》再抄十遍。”不待她反驳,他接着说,“还有,这次的错误我会马上替你清除掉,以后再犯不饶。”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啊!喂!”她挣扎着企图反抗,但自己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辛苦完成的作品又要被那个讨厌的家伙毁掉了……
可恶,可恶。
这样的对话他们每天都会进行很多次。
因为,她是一支铅笔,而他是被铁皮固定在笔杆尾端的一块橡皮。
等铅笔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对着面前光滑洁白的纸面,只觉得想哭。
一次擦掉这么多,这等于从头再来了吧?
“唉,还是手下留情了,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伴着他的喋喋不休,铅笔愤愤一划下去,差点把纸捅破了。
2
日子一天天过去。铅笔写啊写,橡皮擦啊擦。
不过铅笔渐渐发现,最近橡皮越来越沉默了,擦掉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甚至一次只擦半个字。他还是忘不了骂她,不过语言也大幅简洁了,如:
“错。”
“笨……”
“改!”
开始她觉得很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静,时间久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想想看,这段时间自己还真是进步了不少。大概那个家伙是挑不出她太多错来,正在不爽吧。
看看如今纸上流畅优美的诗篇,再回想曾经对着一纸歪七扭八连篇错字自我陶醉的自己,她又感受到了夏天的温度。
直到某一天,橡皮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给她改。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身边多了一块方方正正、奶糖一样洁白的东西,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喂,这里是文具盒,食品勿入。”
“奶糖”彬彬有礼:“我是文具呀。你好,我是新来的橡皮,请多多关照,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橡皮?
她怔了怔:“我有橡皮了,他就在……他就在……”
“你后面的那块?已经被用完了,我是来接替他的。”
望着“奶糖”阳光愉快的笑容,她只觉得彻骨冰冷。
这一定不是个夏天。
3
铅笔去找钢尺老前辈,求他让她跟橡皮见一面,她的橡皮。
“你见不到他了。”老钢尺说,但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还是缓缓退后,直到他修长光滑的表面上把铅笔整支从头到尾映了出来。
这是铅笔第一次看到自己完整的模样,以及包在她尾部的银色铁皮圈。但那仅仅是一块铁皮,没有别的。
老钢尺叹道:“他每次擦掉你写的字,都要消耗掉自己的一部分,现在……”
“不,不,不会的,”铅笔眼前一黑,“他那么喜欢骂我,怎么舍得走?”
“他不会走的。”老钢尺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世界上每支铅笔会有很多块橡皮,每块橡皮也可以结交很多支铅笔,但他不会。他是你专属的橡皮,他的世界里只有你。”
铅笔呆呆听着,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想起那个讨厌的家伙最爱说的那句:你是我教过的最笨的学生。
她终于相信,他没说假话,因为她是他教过的唯一一个。
4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
铅笔依然写啊写,直到把自己写成了铅笔头。号称不锈钢的老钢尺也生了锈,还有下不了水的钢笔、被摔成四角的三角板,大家一起被遗忘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那日,黑暗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文绉绉问她:笔生漫长,得失若梦,她可曾有过欢喜之事?
她不假思索:“我曾经有过一块专属的橡皮,他很讨厌,然后没了。我很欢喜。”
“你……”那声音蓦然抬高了调子,“谁说我没了?”
果然还是熟悉的欠揍,听得铅笔心率不稳:“你骗我——”
“没有。”
“那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直都在。”
“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你那么忙,不想让你分心嘛。”
“少来!”
“你不是挺想我来的吗?”
铅笔头看不见在另一端的铁皮圈里,有一团干瘪变色、通体僵硬的小东西。
那团陷在铁皮里已经不像橡皮的橡皮,一边熟练跟她斗嘴一边想,苟延残喘的滋味看来也没那么差嘛,当初为什么非要做一块勤奋敬业的橡皮来着?
如今搞成这副全身不遂的鬼样子,一辈子困在人家屁股后面,真是有辱斯文。
——管他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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