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西沉

　　王壁与儿子和三弟谈完春秋医馆的事情之后，王垢借口要去趟颍州再敲定一下春秋医馆结账事宜便先行离开。账房里就只剩下王壁父子二人与孙掌柜，王壁对王垢最后那句话感到深深地担忧，他是要让三弟尝一次深刻的教训不假，可是也不想让王家的生意平白出现问题，更不能坐视不理。是以，他为了让王家的生意今后避免再次出现今天这样的漏洞，当下决定制定出一个与各商家交易所涉及内容事项的范本，以便约束和规范王家洽谈生意的各个细节，让王家后世子孙都能规避风险，良性经营。

　　随即决定留下来与孙掌柜和王莫为商讨日后生意场上的一些基本条约，做了这个决定后，王壁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沙漏，时辰已近午时，上午没有忙完，只好下午再陪着璧如回娘家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备一份厚礼，以表歉意。

　　三人在这件事情上很快达成了共识，并拟定了合作往来契约，在契约里清楚明确的分别列出谁是供方和买方，并约定交易中买方需预付供方三成的定金，剩余七成要在最后交货之日一手交银一手交货，银货两讫；契约中还对交货期限逾期需交付一定的违约金做出了约定；对货品质量不达标也制定了严格的处罚条例；对合作商家的实力信誉考评也列进了王家生意掌柜须知里。将这些条例都规范之后，王壁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看着刚才在讨论中总是能跟着自己节拍思考问题的儿子王莫为，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有子如此，父复何求！他此刻反倒开始庆幸有春秋医馆这件事的发生，都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他萌生出要规范王家生意洽谈细节的冲动。从今以后，王家各项生意往来都将有例可依，任何人都不再享有特权随意更改，如果说春秋医馆的这次买卖最终以亏损或者被骗而告终，那以此换来王家日后生意的规范和低风险也算值得，这么一想，王壁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三人由于谈事情过了午时，便着人去清风楼买了酒菜在药行里简单用了，席间孙掌柜看着王壁父子二人，心里赞叹不已，尤其是王莫为的表现令孙掌柜折服，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眼界和胸怀，将来必成大器，定是这亳州城里未来的风云人物。

　　饭毕，王莫为仍旧忧心忡忡得对王壁说道：“父亲，我还是觉得春秋医馆的事情不寻常，三叔这趟去估计会是无功而返，您真得决定不再过问了？全权交给三叔去处理？”

　　王壁看着儿子笑了笑，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这春秋医馆的生意来的突然，一是我们不清楚这家医馆的实力和来历，二是没有任何作保，即便是没有付定金，有熟人介绍可信度也会高很多，至少一旦出现什么问题，我们知道找谁。可如今药材加工的量如此之大，还都是上等的好药材，这要是有个闪失，我们损失不小啊！”

　　王莫为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坏的结局。

　　王壁依然笑得云淡风轻，继续盯着儿子问道：“那你的想法呢？你想要如何？想让为父如何过问？”

　　“儿子觉得可以派个信得过的人去侧面打听一下，了解一下春秋医馆的实力，以及春秋医馆的背景，现在就起程去颍州。”王莫为恨不得亲自去趟颍州。

　　“说一下具体计划，若是这事交与你去办，你会如何着手？”王壁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逐渐成熟的儿子，对他越来越有信心，想着如果三弟王垢不成器，将来王家这摊子生意交给儿子也是可以的。

　　“我们可以派一个得力的掌柜，以药材商的身份去和春秋医馆的那个采办钱掌柜谈合作，也可以无意中聊一聊都与哪些商户合作过，侧面了解他们以往的合作方式，再找他们以往合作过的商家了解一下他们的信誉。您看这样可妥当？”王莫为自以为自己的计划还算周详，暂时想不出哪里还有疏漏，便询问父亲的意思看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这个掌柜人选，我建议你选一个面生些的，再者，你先他一步去颍州，带上一份厚礼代替为父去趟秦知府那里问候一下，就说是正好有桩生意在颍州顺路过去看望，改日为父再亲自登门拜访。”王壁见儿子脸上有着疑惑不解的神情，便停顿了一下等着儿子相问。

　　“敢问父亲，为何特意要我去颍州府尹秦知府那里一趟呢？您是担心什么？难道您担心儿子的计划不能奏效？既然儿子也要去颍州，那便不需要再派掌柜了吧？我扮成掌柜的前去打探得了！”王莫为的确不明白父亲的用心。

　　王壁心想，儿子看起来精明周到，很有头脑，可到底是年纪小，有些个心思还没长全。便耐着性子给儿子解释一番：“原因有三，其一，你三叔现在人就在去颍州的路上，肯定比你先到，万一你去了，即便是再乔装改扮也会被你三叔认出来；其二，你这张脸和为父甚为相似，很多熟人见到你都能轻易地认出来，你的乔装又有何意义？最重要的便是其三，为父安排你去见秦知府，定然有原因，这桩生意既然是牵扯到了颍州，这春秋医馆没有问题便罢，一旦出现问题，我们将来无论是清缴欠款还是涉及到打官司势必要和颍州衙门打交道，到时候再去送礼，未免有些临时抱佛脚的嫌疑。其实，为父最担心的是这春秋医馆万一有什么后台，我们也好请秦知府从中调停。为父知道这些事情你一直都很抵触，从前你小，为父不希望影响到你的人生观和社会观，但是，做生意怎么可能完全脱离官府，不与之打交道，只要你有自己的做人处事的底线，把握好与官府交往的分寸，一些未雨绸缪的手段于我们还是很有必要的。与官府能够处好关系，很多朝廷的政令和供需对于我们的生意都很有便宜，只要我们不做为虎作伥之事，上对得起宗族，下对得起儿孙，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大无愧于家国，小无愧于百姓，你就算是个合格的人。”王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父亲临终前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内心如波涛般起伏汹涌。

　　“父亲，我懂了，也就是在不违背自己做人经商原则的前提下，在很多问题上都要懂得变通，不能死搬硬套。”王莫为一下子犹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还有一点，为父要提点于你，切要记住，做生意如同做人，风物长宜放眼量，在你三叔和春秋医馆这件事上，父亲输得起，父亲宁愿赔了这桩买卖，也要为你三叔换个教训。倘若这些银钱能买来你三叔日后正确的生意观也是非常值得的，你在对待这件事上就不能只是从生意的角度出发，他毕竟是你三叔，有时候人必须要学会去包容你身边之人的一些错误和不完美。你只有以包容的态度去帮助他，他才能尽快的迷途知返，若是你步步相逼只会令其在歧途上越走越远。”王壁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目光里透露着坚定。

　　“父亲，您意思是儿子方才提出去颍州的建议错了么？”王莫为对王壁的一番话似懂非懂，不禁一问。

　　“做生意未雨绸缪自然是对的，但是也要看时局，分对象，有些时候一味地从生意的角度出发，未免失了人情人性，毕竟我们是人而不是木偶。这个分寸，你日后慢慢体会和把握。”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只是……我从前一直都是把王家的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王莫为因为父亲的几句话也陷入了沉思。

　　“儿子啊，所谓家族的利益不仅仅是指钱财，且你所说的家族利益也仅仅是眼前之所见。你三叔的醒悟和成长于家族利益而言，又岂是那些个银子能衡量的？你三叔为这个家族所创造的价值又岂只是眼前这点钱财！”王壁见儿子的认识仍有误区，便剖开了揉碎了给他详细解答，只盼着儿子能够尽快成长，做一个胸怀远大的人。

　　“父亲，儿子懂了。日后定谨遵教诲，不令父亲失望！此次颍州之行，我必以保护三叔为首务！”

　　“嗯！定要记得，你此番前去是去暗中协助你三叔的，而不是监督和暗查。拿捏好分寸，切莫引起你三叔的警觉，免得既伤了你与你三叔之间的和气，也让事情变得更加被动。”

　　王莫为在经过父亲的一番点拨后，感觉心思通透无比，方才还为春秋医馆的事情心事重重，转眼已是云淡风轻，不足为虑了。

　　父子二人一番畅谈过后，王莫为便拜别父亲，踏上了去往颍州的途中。王壁则忧心于目前资金回笼的问题，倘若年初开绸缎庄的话，还需要好好运作一番。

　　生意上的事情纵然忧心，可是一想到家里还在等他一同回门的萧璧如，便觉眼前一亮，这生活仍然是圆满而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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