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女尊)

作者: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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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劾


      自从严淞成亲之后不久,朝廷任命下来了:任命她入御史台,为御史中丞。严淞趁机宦游京师,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友。任职一段时间之后,严淞弄明白朝廷顽疾在何处,决定高调弹劾丞相。

      同榜的进士和御史台的同僚知道严淞的打算,都劝她不要弹劾,说,“无用,祸且及身。” 严淞不听。

      这一天,严淞正在誊写第二天上书用的折子,听见下人回禀道:“崔驸马来访。”原来崔思知道严淞要弹劾丞相的事,惜她性命,特意登门劝阻。

      崔思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道:“严姊想必已经知道我今日前来是何用意?”

      严淞吩咐下人请崔思坐了,梁惠回避到后堂,于是笑道:“驸马消息倒是知道的快。” 她正打算第二天以自身为武器,高调弹劾权相。不料劝阻的人像是不约而同地来了一拨又一拨,崔思算是来得晚的了。

      崔思沉下脸,说:“为严姊计,此事不值得。请让我为严姊陈情。”便滔滔不绝地说了不可为之一二三点缘由来。不外乎谢相把持朝纲,残害异己。严淞以一己之力上书弹劾,皇帝必然无动于衷。此法无用,且很大可能送掉性命,不值得。

      “照驸马的意思,此事是必要的,只是我来做枉送性命不值得。” 严淞凑近一步,问,“敢问驸马,既然是必要之事,我来做不值得,那由谁来做合适呢?”

      崔思愕然,严淞说:“性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很宝贵的,我做不值得,别人亦然,最后没有人做,不了了之。”

      崔思不赞同,叹道:“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了。”严淞接着说,“我进御史台不过数月,翻看了御史台自从谢相执政之后所有弹劾的折子,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崔思不解。她虽然聪慧,但是因为身份所限,到底没有接触过实事,不知严淞发现了什么。

      严淞说:“近十年来,凡是弹劾谢相的,莫不贬谪;凡是弹劾谢相政敌的,莫不升官。到了这几年,御史台宁愿关注边陲小吏强纳了第几门小夫,也没有人关注谢相执掌朝纲的差错。朝廷已经成了谢相的一言堂,御史台没有起到当年太宗设立时的监察百官之效,反而成了无耻政客铲除异己的有利工具。朝堂蛇鼠一窝,淞便要做这一把劈开混沌的利剑。便是刀刃染上自己的血,也在所不惜。”

      崔思说:“严姊有这样的心是好,只是不知若是将严姊抚养长大的老父在泉下有知,会如何想?”崔思得知严淞寒微时事,知道她是由寡夫抚养长大的,希望她在送命前能够考虑一二。

      “我父将我抚养成人辛苦,我竟然没有能够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严淞说着,泫然若泣,然而硬声坚定地说道,“我也曾以为我父亲希望的是我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其实不是,这几年我才想通,我们为的是曾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之后不会再发生了。便是我父活过来,也必然赞同我这样做。”

      崔思又问:“即便令堂高义,然而听闻新娶姐夫贤惠无匹,知道严姊所为,不知作何想?”

      严淞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惭意来,良久才问:“圣人说,‘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知姊台可知其义?”

      崔思楞然,说:“圣人之言多了,只是不能每一句都做得到。”明白过来,“你便要做这不可为之事。”低头叹一句,“这又是何苦来?”

      严淞颔首。

      “不瞒你说,淞出生贫寒,眼中所及最富贵的,不过是乡间的土财主。直到来到京城,才见识到了我朝风貌。见到了驸马与容娘子姊妹,心中很是艳羡。”

      “我与容娘?”崔思很奇怪,问,“怎么说?”

      “因为驸马与容娘子弃如敝履的,正是淞魂牵梦萦,梦寐以求,也求不得的。”严淞说此话时神情非常平静,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求不得的怨愤。

      崔思愕然。

      严淞继续说:“淞虽然驽钝,但是二位娘子所求为何,心里想着什么,还是能猜到一二。”

      这不是痴人说梦?或许是因为明天要赴一个必死的局,严淞似乎毫无避讳,说话也直白爽朗许多,崔思相信,这番话一定是严淞直抒胸臆,发自肺腑。可是若说她了解自己和武容的想法,这也太不可能了,不说几人并无深交,没机会互诉衷肠。就是有,严淞与她二人出身相差太远,所求也不同,何谈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崔思知觉这番对话愈发怪异,但是她的本意是来劝阻严淞,此时也只好耐着性子,看她要说什么。

      “依淞之见,二位娘子出身之高,白玉为堂金作马,吃穿用度,无所禁忌,为生计发愁是没有的。只是出身名门,也有出身名门不好的地方。”严淞顿了一顿,“比如,在大树下长大的小树,虽然能少风雨摧折,却少了向外伸展更广阔的空间。”

      崔思问:“他人的心,自是放在他人肚子里面,你是如何知晓的?”

      “淞无他能,自幼熟读经书。想着自古有志之士,莫不如此。旧时王谢便有‘兰生庭阶’之句,古人又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朝开国的功臣世家,到如今早已过了五世。阮籍有‘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句,以古知今,想当然耳。淞便如那鲍明远,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崔思平日自诩巧舌如簧,严淞看起来是个闷葫芦,如今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只能频频点头。

      严淞一笑,又说:“此间并不太平,驸马想必是知道的。”

      崔思问:“你是说?”

      “这几年,或者这几十年,各地都有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朝廷豢养湘军,淮军和西北军就是为了对付各地的反民。可是庞大的军队支出,财政愈发赤字,层层加赋,只能造成更多揭竿而起、落草为寇的反民。庶族的呼声,有谁能听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因为居上位者尸位素餐,然后民间哀鸿遍野。驸马见过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发生在太平年代吗?”严淞说这一段时眼神冷冰冰的,似乎曾经身临其境。

      崔思哑口无言。

      严淞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可是驸马,天地为炉,民间疾苦,谁人不煎熬?淞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尽力。”

      原来如此,严淞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解释自己不避死的行径,为的只是一句:“不能不尽力。”

      崔思看着严淞肃谨持中的面庞,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此人虽然因为出身贫寒而渴望出人头地,却正直悲悯得愿意为了虚妄的百姓福祉而一意断送前程,九死不悔。面对这样的人,如何能不令她人惭愧?人与人的差别,有时候并不在于天资,而在于意志与抉择。亏她自诩当世少有,却原来并不知道自己不如人处。

      “惟中,我不如你。”崔思最后叹道。

      崔思本意并不是一意劝阻,丞相把持朝政,生灵涂炭是需要有人不惜性命警醒世人,警醒皇帝。而是觉得她如此人物白白送命可惜。然而她来这一趟才明白,原来不可劝。黯然离去。

      崔思走后,梁惠从内堂转出,严淞问:“你都听见了吧?”

      梁惠应道:“都听见了。”

      严淞说:“我说了危险,让你暂避娘家你不信,如今连友人们都一个个登门劝阻,你总该相信此事凶险了吧?”

      梁惠心下信了七八分,问:“依妻主之见,此番上书,轻则如何,重则如何?”

      严淞不欲吓到他,说:“轻则罢官,重则流放。”我朝廷杖是有当堂毙命的先例的。

      梁惠的娥眉又蹙了几分,脱口道:“既如此凶险,妻主何不与我一道?”

      严淞面沉如水。

      梁惠见严淞不松口,说:“既然妻主不愿意走,我断没有离开的理。”

      严淞苦口婆心再劝道:“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梁惠接口道:“我是养在深闺的男流,不知道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不过我好歹还是知道妻主陷于危难,我是不会独自求生的!你若是一意如此,便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严淞见一向乖觉的夫郎隐隐有爆发的倾向,心中怜爱,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抱住他轻声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梁惠听到她这么说,哭得更凶了。将头埋在严淞脖子处,渐渐地沾湿了衣领。严淞心中一阵激荡,所谓“妾伏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果然如此。

      严淞低低地说:“我既娶了你,可没打算让你跟着我一起吃苦。”可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她进了御史台之后,看到民生疾苦,决议弹劾权相?明明她的本意是娶了夫郎以后待他过好日子的。严淞眼眸低低地看着窗棱,陷入了沉思。

      崔思劝阻不了严淞,情绪激动,觉得自己不如严淞。自己或许比严淞在小处上聪慧些,但是她永远也不会有严淞这样抛弃一切的勇气,她身上的枷锁太多了,有来自长公主的,有来自崔氏,让她做不了自己。

      夜晚回公主府,安平公主已经睡下了,崔思不欲打扰安平公主,有意在书房过一夜,梳洗之后换就寝时穿中衣,伺候的小侍拿出一根女人用的大红汗巾子,奉了上去。

      崔思接过一愣,细细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这一条汗巾是丝绸重穗子形式的,的确是女人用的。崔思将这条汗巾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心中疑惑,只看着那小侍,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小侍慌了,连忙跪下,说:“这个是今日打扫从公主卧房找出来的汗巾子,因看是女人用的款式,想必是驸马的。因此主事的姑姑吩咐我们收着给驸马备用,如今驸马突然说要在书房下来,我便将此条汗巾捧上了。”一双眼睛大大地看着崔思,似乎不明白有什么不稳妥的。

      “你叫什么名字?平常在哪里伺候?”

      “小怜。”那男子低着头低低地回答道,“我本不是在书房当差,只是因为今日当值的侍子突发不适,驸马又突然在书房歇下,掌事姑姑便临时调了我来。”

      “原来是你。”小怜是当日在台上跳舞的男子,他舞姿轻盈,还得到了谢翾的夸赞。

      崔思想了想问:“那,这几日公主府可有访客?”

      “不曾有访客,只有因安平公主不好,从宫中请了薛太医为安平公主诊治,因为诊治完太晚了,便留了薛太医在公主府过了一夜,第二日才回的宫。”

      这是一条女人用的汗巾子没错,她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安平公主卧室的女人没错。可是她平日嫌丝绸做的汗巾滑溜溜的,不方便用,所以她的汗巾都是麻绢的,所以这一条汗巾子不是她的。那么,公主府怎么会有一条女人用的汗巾,又不是她的?

      “原来如此。”崔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双手握拳,用力之大,似乎要将那条大红汗巾子撕裂,说,“你下去吧。”

      崔思虽然言辞不露分毫,可是语气却阴沉得可怕,小怜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个时候崔思一定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在生气。战战兢兢地告退。

      小怜将要推出屋门时,崔思喝了一声:“回来。”

      小怜不知崔思有什么吩咐,听见崔思嘱咐道,“若是他日有人问起你有没有见过这一条汗巾,你知道怎么回答吗?”

      小怜懵懵懂懂。

      崔思说:“要说没有。这是为了你好。”崔思眼中似是怜悯,也不知道是怜悯这无知懵懂的童子,还是怜悯她自己。

      崔思梳洗完毕,没有心思入睡,吩咐守夜的人都下去,从书房走出,独自在庭院站了一夜。

      第二天,崔思吩咐下人把公主府她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众人不禁万分诧异。原来,自从崔思和安平公主成亲以来,各自有府邸。安平公主平常住在公主府,崔思平常住在驸马府。然而两人成婚之后情好甚笃,是以崔思时常在公主府处安歇,她的一些日常的器皿用具都放在公主府。如今崔思突然要将随身的物品全部带走,用意如何,众人却不敢相信,连忙报与安平公主知道。

      安平公主以为崔思恼怒自己前几日的宴会上没有给足她面子,才斗的气,想她过几日就好了,也不放在心上。

      然而崔思自此除非召唤,不然不会进公主府。安平公主是个极聪明的,立马明白:她知道了。

      安平心中如炭火煎熬:不知道崔思知道了多少,不知道崔思知不知道是薛太医,不知道崔思知道了之后会怎么做。

      安平心神不宁,找来沈青禾商量对策,

      过了几日,安平见崔思没有动作,放下心来。又一日,下人来回禀安平公主说:“驸马病了,请公主过去看看。”

      安平公主想:崔思病了,让我去看做什么?不愿意去。

      那人想必是得到过嘱咐,又说:“驸马说了,若是公主殿下不方便前往驸马府,便让小的告知公主殿下,这一次驸马病了,请的是宫里太医院的薛太医薛仁为她诊治。想着薛太医在宫里的时候常为公主诊脉,所以这一次趁着请了薛太医来,也顺便为公主诊平安脉。”

      安平公主一惊,不知崔思是不是知道是薛仁,又或者这是崔思特意为她们两个设的局?但是崔思既然已经邀请薛太医来了,他为了心上人,便不能不走这么一遭。

      安平公主到的时候,崔思的卧室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安平公主因为和崔思不睦,是以从来没有来过驸马府,此时见到崔思的驸马府如何朴素,倒是有些新奇。安平公主见四周静悄悄的,觉得有些心惊,恐怕是崔思设下的一个陷阱,但是他既然已经来了,没有就此退缩的理。

      安平公主进到内室,果然见他心心念念的薛太医坐在床一旁的为病人诊脉,几日不见,她又瘦了,安平在心里默默描摹薛太医消瘦的面庞。至于崔思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安平公主没有看见。

      薛太医见安平公主到了,起身行礼,对安平以目示意,两人交汇一个不安的眼神,相互没有动作。

      崔思问:“依薛太医看,我的身子如何?”

      薛太医回答:“依驸马的脉象看,驸马的身子没有大碍。驸马说的头晕目眩的症状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凉,冷热交替,加之驸马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不妨事,在饮食注意一些即可。”薛太医转过头看了看安平公主,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如何。可惜安平也不知道崔思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帮不上忙。

      崔思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加重了声音说:“我这是心病,太医看不出来吗?”薛太医和安平公主面面相觑,不知道崔思是什么意思。

      薛太医心中有鬼,头低得越低了。勉强顺着崔思的意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说罢伸手擦了擦额边的冷汗。

      我朝对公主的夫德要求不比前朝,若是公主红杏出墙还被驸马当场抓住,公主是金枝玉叶,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但是奸妇一定落不到好处去。而且崔思是世家贵女,父亲是皇帝的兄弟,长公主殿下,她又是个素来不吃素的。看崔思这个问法,又特意将安平公主叫过来在一旁听着,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薛太医想到此处,越发冷汗直流。

      崔思又问:“太医知道我这是什么心病吗?”

      薛太医摇摇头。安平公主见薛太医被崔思问得哑口无言,有意为薛仁分忧,分散崔思的注意力,不料崔思像是对安平公主的心思心知肚明,不接着问薛太医,而是问站在一旁的安平:“公主殿下知道吗?”

      “呃。”安平公主张口结舌。

      崔思不欲为难他们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殿下为我送一送薛太医吧。”说罢,慢慢地阖上了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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