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路]不见夕阳

　　他不是很习惯如此逼仄的弄堂，湿热的气流从耳尖缓慢抚过，眼睫被汗水打湿几乎要黏在一起，古朴的青石地面早已被横流污水浸了个七七八八，大葱与西瓜同摆的格局显得杂乱无章，抬起头时无法看见完整的天空，只有纵横交错的电线网张牙舞爪地横亘过视网膜。
　　他没有洁癖，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地想着,哪里会有选择在这种地方藏身的死侍？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他漫无目的地转过很多巷角，却仍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两只黑猫从他的脚边优雅地踱过。

　　昂热那个老家伙。如果不是这次突发的A级任务，他现在应该在赛百味里往三明治里加酸黄瓜打工还卡债才是，诺玛已经善意地提醒过很多次，不然这个月底过后他和芬格尔就真的要风餐露宿流落街头了。
　　在他的认知里，夜宵比死侍重要，可昂热的开价实在太诱人，清掉卡债再附赠一个月的诺顿馆使用权（虽然这对他没什么用处），他毫无疑问地动心了，以至于晕晕乎乎地就被送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完全忘了为什么只是解决一个死侍而已，会被作为A级任务发布，昂热还要让他带上七宗罪。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算是前话了，不提。

　　没准是时候回去了？虽然天气预报上写的是24℃，体感温度可是热得很，他恨不得直接脱了衣服裸奔。笔记本电脑里还有盘没打完的星际，已经玩到四分之三，升了三级基地，形势一片大好。
　　他转过身，抬起右脚，却猛地顿住，同时以条件反射般的速度摸上了腰间的七宗罪。突然而来的绝对静止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个死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卡住他的脖子。

　　他用支离破碎的嘶哑嗓音勉强哼唧了几句，气若游丝般地说道：“……师兄……好……好……好久……不见……”
　　双脚离地的感觉很是微妙，七宗罪也已经出鞘。

　　楚子航用空洞的眼睛朝着路明非的脸，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加重力道。路明非“敏锐地”发现，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掐死，于是下了猛劲儿敲向楚子航的手腕，借力跳到离楚子航五米远的对面。
　　与之前的热闹不同，现在二人所处的巷子几乎可以用“破败”二字来形容，任何东西都是年久失修的模样，不仅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什么奇怪的结界，而且更让他迷茫的是还碰见了楚子航——不对，是他要解决的那个死侍。

　　“原来师兄你是变成了死侍啊，怪不得昂热告诉我们你的任务期限特别长……”
　　“不过也是我蠢，”路明非干笑了几声，抓了抓汗湿的头发，几滴水珠从他眼前掠过，“一出就出五六年的任务，你怎么会什么预兆都没有地直接消失。”
　　“也只有我在等你回来，”这话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是他说给自己听的，“我还想跟你一块吃顿宵夜。”

　　如同预料之中的一般，楚子航没有反应。死侍怎么可能有反应。路明非觉得心里涩得要命，站在那儿满脸杀气的明明是自己的师兄啊，笨拙地给自己解答感情问题的师兄，很久以前的全仕兰中学的掌上明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了死侍呢？

　　师兄你是不是玩星际的时候被人阴了啊？你告诉我，我用触摸屏，他用鼠标，我不虐他二百来遍我就不姓路，打星际这回事我还有点自信。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想杀了我呢，还是杀了我呢？
　　师兄？师兄你的黄金瞳快把我闪瞎了。
　　师兄你是不是变异过的死侍啊，还有黄金瞳。你肯定是开外挂了。

　　很多嬉皮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他愣愣地往前看，那个奇怪的声音还在叫他：“路明非。”
　　“杀我。”措辞简洁明快直切要害，果然是楚子航的风格，“我马上就要变成真的死侍了。”

　　“哦，好。”他像是刚反应过来般地点了点头，我本来就是过来杀你的。
　　可为什么握着剑的手会抖得厉害？或许看着仰慕的人死在自己的手里是种罪过，路明非不想犯罪。他模糊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他特别装十三地买了杯柳橙汁，然后在图书馆看了整下午的碧玉录。那书实在太晦涩，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之后已经是六点半来钟，天快要黑了，楚子航坐在他身边，已经看到了倒数第两三页。

　　“……师兄！”
　　“嘘。”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看书。”

　　“非要拿着我这本看么……”路明非觉得有些无力。
　　楚子航面不改色：“别的都被借走了。”

　　“哦……对了师兄，我能叫一下你的名字么？”
　　“为什么？”
　　“好听呗。”啧啧啧，他果然是个厚脸皮。
　　“嗯。”
　　“……楚子航。”

　　路明非轻轻地说，伴着此时窗外刚刚消失殆尽的夕阳。

　　楚子航。
　　然后他就真的醒了，他揉揉眼睛，失笑，思考着自己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
　　可有件事他不知道，当他呢喃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楚子航确实在他身边。

　　路明非费力地舔了舔唇瓣，苦哈哈地笑了笑：“师兄你可以自尽么？”
　　“……”
　　“好吧，那我去杀了你。”

　　杀了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可以仰望与怀念的人。
　　那样很寂寞的。他慢慢走到他身前，用剑指着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眉目。

　　“以后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念一下我的名字吧。”楚子航或许是想笑一笑，可他变成死侍之前就不大会笑，之后更不会，他现在的笑就像丑角妆，僵硬地扯起嘴角，比哭难看。路明非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兄你说啥？”
　　“就像之前那样。”

　　“师兄你果然老谋深算啊！”可是我舍不得杀你啊师兄。
　　“别拖拖拉拉的。”

　　但路明非忽然“哐当”一声把剑扔在地上，像是用尽平生力气与意气般，伸出手，紧紧地将楚子航拥进怀里。
　　楚子航也抱住了他，黄金瞳的光芒快速地黯淡了下去。

　　过了五秒钟之后，路明非松开手。他笑了笑：“再见。”
　　剑干净利落地将死侍的头斩落下来。没有血。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路明非弯下腰将剑收起来。再站起身时，眼眶里似乎有液体在涌动。应该是沙尘，这个季节的沙尘太多了。

　　回宾馆之后他打开星际，诧异地发现情况发生了变化。存盘的时候优势明明在自己这边，可现在对方兵种齐备蓄势待发，自己只有少得可怜的基础兵。路明非将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上了。
　　有些事儿啊，不是有了开头就会有结尾的。

　　路明非向着落地窗外的车流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手臂，才真正哭出了声。
　　北京的夕阳居然如同芝加哥的一样，也美得要命。

　　师兄你居然知道我叫过你的名字啊，还让我每天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喊一喊。
　　师兄其实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我以我的卡债起誓你不知道。

　　——自此之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白昼，更别提明亮得简直要烧起来的夕阳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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