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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在精舍么？”
一句话问出，人已飘出了三丈多远。敖烈猛醒，长尾一甩，须臾便挡在了杨戬身前。
“回去！”他厉声喝道，“是灵珠子擅闯，她自作自受，你心里清楚！”
长刀戟指，寒气削落了小白龙的一片银鳞。
“我劝你还是让开。”杨戬的口气淡定如初，却连呼吸都带着痛楚，“我要问问他们，灵珠子犯了什么错，要落得形神俱灭？”
神龙巍然不动，他的须发皆张，冰蓝色的真气蒸腾如灸热的火焰：“灵珠子也是我的同门，你的难过我感同身受。但我受命守护玉虚宫，你若敢犯上不敬，那便要先踏过我的尸身去！”
“是么？”杨戬唇角微弯，“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今在此，不死不休。”
“啪”！
一块黑曜石地砖飞起，跟着是无数块砖石腾空，地脉的精华冲破阻遏，从四野八荒源源不断汇集而来，涌入杨戬的长刀。
玄黄彻地诀！
这是《占察经》上最艰深的古法，他竟都能运用自如！
敖烈大骇，如此一来，杨戬的法力便无穷无尽，这还怎么打？
但他已没有时间后悔，杨戬的长刀正幻化出数点寒光，直奔敖烈的面门而去，太初阁内法力来往如洪波翻涌，光影明灭，紫晶门廊寸寸开裂，却没有一方肯向后退却。
广成子狼狈的奔跑进精舍：“师尊！太初阁出事……师尊？”
蒲团上空空如也，元始天尊并不在房内。
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中，太上老君正将碧绿的酽茶分与两位师弟，通天教主一脸不屑，元始天尊却是心事重重。
“我算到了灵珠子，却没算到杨戬也会卷入其中。”元始天尊发出幽幽的叹息。
“没算到？”通天教主挑眉，“你是早就算好了，所以才躲了出来，专等好戏开锣吧？”
“一派胡言！”元始天尊的茶盅重重在案上一墩，那茶案立时如蛛网般绽出细纹。
边上的小道童吓得一缩脖子，老君眼风扫过，道童忙退了出去。
通天教主却兀自不知收敛：“我胡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杨戬半人半神之体，用来炼丹世所难得，所以才被你费尽心思罗致旗下，可他偏偏天资聪颖，不过十年，就成了你玉虚三代第一高手。你不愿叫弟子们说你残刻非人，所以设计用灵珠子为诱饵，放任那还不懂事的玉麒麟大开杀戒，只等杨戬一死，你便可借口帮他复生，将他的躯体拿去化用——不信，你让大师兄说说，我料的是也不是？”
“住口！”元始天尊勃然震怒，袍袖鼓荡，雄浑的真气翻涌不息。
通天教主毫不示弱，运起周身真气相逼，二人各有法界，相交之处风雷变换，似乎随时都会一掌拍出，将偌大的兜率宫变作战场。
“二位师弟！”老君慢悠悠开口，“这事说到底，还是天数该当如此——灵珠子若不起妄念，杨戬若不为她复仇，也到不了如今的光景嘛……横竖杨戬已经入了局，那不如就和灵珠子一起，重投炉鼎，应天地之造化吧，何必为此生了嫌隙？”
通天教主怏怏撤了法力，元始天尊却面有得色，拱手道：“大师兄说的是，我也是顺天应人……”
一语未尽，只听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君的弟子玄都大法师在门外高声禀报：“师尊，那白龙不敌杨戬，已然祭出本命龙珠，眼看就要重伤！”
“白龙？”
元始天尊“腾”的站起，通天教主却促狭的一笑：“你教的好徒孙，竟然连玉麒麟也挡他不住，倒让那西海龙子当了炮灰！”
无人答话。
老君是事不关己，元始天尊却是难以置信，他想不出那震古烁今的神兽，如何也会被杨戬一同剿灭，难道那孽障早就……
玄都大法师却不解其意，只当元始天尊心疼弟子不肯惩戒，但事态迫在眉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请示下，咱们要不要出手？”
老君是无可无不可的，通天教主却等着看笑话，二人齐齐望向元始天尊，却见后者的手一紧，碧玉茶杯应声而碎。
“拿我的盘古幡！”
**
云海蒸腾，紫气萦台，三大道祖亲临，昆仑上下群仙毕至，太初阁上方衣香鬓影，竟拥挤得亚赛讲经大会。
但他们却不敢落地。
在云下，一面五色巨幡生生插进玉京山巅，将太初阁连根拔起，岩石崩碎，硝烟弥漫！
璀璨的毫光直射九霄，曾经劈开鸿蒙的盘古幡现世，无情的隔绝了杨戬法力的来源。
委顿的白龙抬起头，倔强的盯视着对手。在他头顶，原本黯淡无色的龙珠，重又焕发逼人的光彩。
“到底是八部天龙，伤成这样还不肯认输。”
玄都大法师赞叹，尾音犹在，敖烈忽然纵身跃起，把龙珠一口吞入，赫然现出法相，巨大的龙鳞青光闪耀，呼吸之间，冰蓝色的火焰节节攀高，将一切靠近的物件都吞噬殆尽。
但杨戬不肯退。
他刀上的法力渐渐微弱，周身已经不见方才暴涨的护体真气，袍襟撕裂，其下隐隐是带血的肌肤。
满目血色。
呼号的父亲，满身是伤的大哥，逃亡路上的风刀霜剑，交叠混杂成惨碧色的影像，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闪过，一时却又换成了灵珠子稚嫩的笑脸，拖着小胖腿追着自己，“二哥、二哥”的轻声呼唤。
天有道？天有道！
这道，是蛮横无理的道，是害他家破人亡的道，大道万千，却唯独没有杨戬能够安生活下去的那一种！
“那就不要这个天了吧！”
黑色的妖氛在他面前升起，幻化成清晰的面容，无口，无鼻，无耳，只有一只竖着的眼睛，鲜红似血，死死盯着杨戬。
“以汝之身，作吾栖之地……魔罗出世，诸天尽丧！”
粗粝的吟唱，仿佛来自九幽泥黎的歌声。
杨戬闭上眼，再睁开时，瞳仁已经变作妖异的金色：“我不在乎是不是诸天尽丧，我只要我爱的人，都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好啊！”那声音轻笑，“只要完成这个血誓，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燃烧着的利爪离杨戬尚有尺余，敖烈却猛地停了下来，望着杨戬的双眼，恐惧弥漫四肢百骸。
是他！
敖烈记得，昆仑弟子们口口相传的那个魔头，没人敢于以名直呼的存在，曾凭一己之力，杀进玉虚宫，将不可一世的金翅大鹏打落在玉座之下，亲手拧断了那鸟王的喉咙，而天尊却束手无策。
那一天，细碎的血羽弥散玉京山，所有的神兽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敖烈忘不了那魔头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冷冽而凶狠。
正和杨戬的一样。
盘古幡寸寸缩紧，敖烈却不敢再前进，忽然那人将长刀抛起，在空中划了一道光弧，不是向着敖烈，却朝着自己的眉心，破风而去。
“痴儿！”
凄厉的呼唤破空，玉鼎真人跌跌撞撞扑入战团，用单薄的身躯，迎上了杨戬的刀锋。
“不可堕入魔道！”
杨戬浑身一震——师父怎么知道他有心魔？明明杨戬谁也不曾告诉……
下一瞬，玉鼎真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师父！”
杨戬扑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道人艰难的开口，“若有心魔，也该是为师替你承受，你若逆天，也该是为师替你扛着天罚。”
杨戬浑身颤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孩子，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要仔细听我说。”玉鼎真人的气息愈发微弱，“你天赋异禀，心通三界，当凝神以观天，立身以观地，聚意以观水，是而无相有相，无香有烟，身随意转，即可五气朝元，自得圣真之传，九转丹成……”
九转玄功！
近在咫尺的敖烈听得格外清楚——这是玉虚门下失传已久的绝密之术，今日它，它怎么会从玉鼎真人的口中流传出来？
但敖烈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惊恐的连连后退。玉鼎真人的念诵犹如梵唱，引得玉虚宫飞檐上的白鹤纷纷起舞，数不清的瑞气透过雕梁奔流天外，洞天福地，仙乐缥缈，四外的昆仑弟子们纷纷拜伏，直以为是教主弘法，福泽苍生！
“畜生！”
通天教主大怒：“咱们当日说好，要将这禁忌之法永远封存，谁知你阐教的好鹰犬，竟然将它当众传授门人！如今法门大开，设若人人都学会了九转玄功，那天下此后还焉有宁日？”
他的食指几乎点在了元始天尊的鼻尖，全然不顾道祖身份，元始天尊却毫不在意，唇边浮起不易察觉的笑纹，只一偏头，便躲开了通天教主的诘责。
“师兄记性也坏得很呢。你忘了么？自我修成之日起，这功法便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传习，凡有胆敢犯险的弟子，都已经‘莫名其妙’的损身殒命……就算贫道今日公然放鹿于野，又有几个人能活着修成九转玄功？”
“你你你你……”
通天教主的手开始发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老君默然移时，竟合掌笑道：“我懂了！所以从一开始，元始师弟就根本不是要用杨戬去炼丹，而是故意造了一个局，杀他最亲近的人，置他于绝地，好逼迫他学会这门险象丛生的神功。”
“那万一学不成呢？”通天教主不服气，“又或者，杨戬运道有亏，一开始就被玉麒麟或西海龙子杀死，你岂不满盘皆输？”
“输？”
元始天尊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袍袖轻震，遮天蔽日的盘古幡顷刻间化为霞光万道，争先恐后的向杨戬扑去，竟是万箭攒心的阵势！
“傻瓜，没人能躲过盘古幡的，你快跑啊！”
早就避到一边的敖烈焦急的呼喝，他眼睁睁看着杨戬，那人竟全然不做防御，兀自跪倒在玉鼎真人的身边，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霞光越来越近。
两片莲花花瓣被风卷起，插在了杨戬的脊背之上，一左一右，火烧火燎。伤口下，两股奇异的暖流疯狂的涌动，渐渐沸腾如滚烫的岩浆，好像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血光炸裂！
霞光四散纷飞，将太初阁轰成碎片，炽热的火云直冲天际，漫山红烟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慢慢的站起身来。
浴血的杨戬傲然挺立，冷冷望向云上的道祖们，锐利的眼神像是能穿透那片天空，将他们钉在碧霄云外。
硕大无朋的光环自他双肩徐徐展开，无数道金芒像一根根羽毛，锐如利刃灿若明霞。光芒最盛处，恰在杨戬的额间，金色的流云澄光溢彩，殊艳绝伦，仿如王者头戴至尊的冠冕。
天不顺我，我便开天，地不从我，我便辟地！我要这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统统在我面前我俯首称臣！
老君合上双眼，通天教主面色铁青，唯有元始天尊微微一笑：
“自天地初开，贫道还未曾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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