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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婶”家的废墟，四壁犹存，屋顶尚在，唯独烧光的窗户被人用木板牢牢钉死，一片漆黑。
残破的柴门被长刀顶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雪亮的日光越过他的肩膀照射进来，满室灰尘无所遁形。
“没有人。”杨戬朝后说道。
白珞从他长臂下头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警惕的打量着屋里，所有物件或黑或灰，只有通往厨房的门帘子还是鲜亮的红色。
“去厨下看看。”
白珞说着便走，却被杨戬一手按住了顶门，推了回去：“你跟着我，不要冒进。”
“哦。”白珞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把怀里的小狼轻轻放在地上，拿几块石头挡住，“乖，等我们回来。”
门帘湿黏黏的。
杨戬一触便知不对，下意识的放在鼻下闻闻，立刻甩开了手——是鲜血！
他往后撤步，手起刀落，门帘被斩成两截，厨房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白珞猛地屏住了呼吸——窗下平素挂着腊肉的铁钩上，一具小小的身体正在上头轻晃，粗大的铁链穿进他的琵琶骨，又从背后穿出，向上吊起，若不是粘稠的血液顺着铁链慢慢滴落，真像是一只精巧的悬丝傀儡。
“狗蛋！”
白珞痛呼，就要往前冲，却被杨戬死死挡在身后：“小心有诈！”
“不会炸的。”定光仙从稻草堆里一跃而出，笑嘻嘻道，“我玩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做真人的傀儡，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舍得他像纸傀儡一样炸掉？”
白珞已经恼得双目血红：“你要的是我，折磨他一个孩子作甚？”
定光仙却不疾不徐，扯了扯狗蛋身上的铁链：“这小杂种太聪明了，不但没喝我的迷药，还从烧塌的灶台下发现了王婶的尸首。若是他懂得怕惧，逃了也就罢了，谁知小杂种聪明过了头，竟然想从背后袭击于我，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放了他。”杨戬沉声道，“我可以饶你不死。”
“好啊！”定光仙意外的顺从，居然将狗蛋解下，一脸的迫不及待，“我早就想把他放下来了，毕竟吊了这许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骤然牵动锁链，那狗蛋的四肢竟像是会动的木偶一般，张牙舞爪的朝杨戬扑了过来！
“退后！”
杨戬大喝，搪开白珞，挺刀向前。但他心有顾忌，不肯伤到狗蛋的身体，一刀刀砍的都是狗蛋背后的锁链，偏那定光仙的手法又极熟练，操纵狗蛋跳跃腾挪，杨戬竟一时拿他无可奈何。
“好不好玩？”定光仙的口鼻兔子似的不断抽动，手法愈加快了，直将杨戬逼近了角落。
“姓杨的，你只管砍，把这小杂种砍成八块，正好炖汤来给珞珞补身子！”
定光仙叽叽咯咯笑着，一抖手腕，狗蛋竟直接迎上了杨戬的刀尖！杨戬大骇，急忙收手，刀锋还是堪堪擦过了狗蛋的小臂，登时血光四溅，但那孩子却已似乎毫无知觉。
“可恶！”
杨戬怒极，左足在板壁上轻点，人已经跃起在空中，定光仙抬头看时，只见刀光一闪，穿在狗蛋肉里的两根铁链齐刷刷被他斩断，身体也因失去控制而向前倾倒，杨戬顺手一拉，便将狗蛋捞在了怀里，再回身看时，定光仙已经不知所踪。
“他怎么样？”白珞忙跑过来查看。
杨戬却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掌根贴在狗蛋胸口片刻，皱眉道：“没有心跳？”
“当然没有！”白珞嗔道，“他们是鬼族！”
杨戬摇头：“那也不对，他的身体是暖的。”
“暖……”
白珞一语未尽，躺在杨戬怀里的狗蛋豁然开目，张口就咬。说时迟那时快，杨戬眉间金光迸发，犹如闪电划过夜空，光华耀目，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白珞和狗蛋竟一时间无法睁眼。
“疼疼疼疼！”
“狗蛋”跳起来，直蹿出五尺开外，他被金光打回原型，此刻眼若珊瑚，口裂三瓣，浑身生出细细的白色的绒毛，右耳不断变长变尖，左耳却只有残缺的一半，分明竟是只真人大小的兔子精！
这才是定光仙的真身！
他一手捂着嘴不断叫疼，一手忍不住耳朵上摸去，口中还喋喋不休的嘟囔：“两百年前那王八蛋削断老子一只耳朵，今天你又撞掉老子一颗门牙！你们三眼怪怎么都喜欢拿神目打人？”
“要不是我受伤，功力未曾全部恢复，这会儿你断掉的就不止门牙了。”杨戬缓缓立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定光仙的窘样，竟破颜一笑，“你倒说说看，那削断你耳朵的是谁？”
“还不就是那该死的马……”
定光仙的话说了一半，蓦然捂住嘴，“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死不长记性的，不说能死吗？说了你真的会死！”
杨戬还要追问，白珞却等得心急如焚：“别跟他废话，叫他把狗蛋交出来！”
定光仙的两只长耳朵甩得拨浪鼓似的：“不交不交不交！男子汉大丈夫，说不交，就不交！除非……”
“除非什么？”白珞怒道。
“除非你跟我去玉虚宫交差！”定光仙抱臂而立，气定神闲。
“她不……”
“好，我去。”
杨戬不料白珞和他同时开口，怔了一怔，伸手去拉时，白珞已经走出了他的保护范围。
“你疯了？他杀了你们全村的人！”
白珞头也不回：“正因为全村人都因我而死，只剩狗蛋一个，我才更应该救他。”
定光仙的表情僵住，他也没想到白珞竟会为了狗蛋而甘心舍弃自己，双耳向后倒了一倒，竟显出几分悲悯。但他随即意识到机不可失，抢步上去拉住白珞，示威般的朝杨戬笑笑：“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你管不着！”
杨戬面色铁青，白珞却追问道：“狗蛋呢？你答应过我的。”
定光仙朝灶台努了努嘴，杨戬一个箭步过去掀开大锅的盖子，狗蛋小小的身体果然藏在里头，毫发未损。
“放心，这三年来他待我如同亲母，我不会伤害他的。”
定光仙难得慈祥的笑了笑，不待杨戬追上去，他已经扯着白珞驾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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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石山的狼妖虽然没杀死杨戬，但好歹殷洪歪打正着，竟消耗了杨戬不少法力，如今他连我的云都追不上，我看你还是认命吧。”定光仙得意洋洋的梳理着爪子上的长毛。
白珞望着云下疾速掠过的大地，虽然是初次驾云，她竟毫不畏惧：“杨戬说过，他不会放弃我的。”
“你就那么信他？”定光仙斜睨着白珞。
“不然呢，难道信你？”白珞撇嘴，“其实你三年前就杀了王婶，化成她的模样潜伏进桃渚谷，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动手拿我？”
定光仙翻了个白眼，“扑通”躺倒，四足朝天伸了个懒腰：“王婶是意外跌进河里淹死的，我不过捡了个漏。桃渚谷多闲适啊，我奉命去碧游宫卧底，战战兢兢了两千多年，好容易有个机会明公正道的出来散心，难道吃饱了撑的，自己跑回去上夹板嘛？要不是姜尚那老狐狸跑来，想抓了你去给天尊献殷勤，老子才懒得结束这个任务。”
白珞望着他粉红色的肚皮，有点难以将这只懒洋洋的兔子精和残杀全村的凶手联系在一起，想了想问道：“你知不知道，天尊会怎么处置我？”
定光仙转头不去看她，幽幽叹了口气：“之前我认为天尊不会杀你，最多把你重新封印在封神榜里。但如今姜尚既然出手，也就意味着那件事他们瞒不住了，所以你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什么事瞒不住了？”
“你问那么多干嘛！”定光仙忽然变了脸，一翻身坐起，不耐烦的嚷道，“反正现在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乖乖等死就是，知道的太多徒增烦恼！”
“鱼肉没有，兔子肉倒是现成的！”白珞冷笑，出口却是男子的声音。
定光仙大惊失色，他眼睁睁看着白珞的面容蜕变，化成杨戬的模样，吓得几乎跌下云去：“你你你，你不是还在疗伤么？”
杨戬的手快如疾风，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诡谲的一笑：“告诉你个秘密——我伤得越重，神目的力量就越强大，若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只怕连圣人都不得不跟我同归于尽。”
定光仙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元始天尊那日不动杨戬，竟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你在厨房用神目打我的时候，就已经和珞珞调换了身份？”
杨戬摇头：“她根本没进茅屋！我去过红河，那里跟你说的大相径庭——你说你将烧死的村民都丢进了红河，可我见到的河水清澈见底，完全没有任何尸块或灰烬。所以你根本没杀他们，一切惨像都是你做的局，你知道白珞天性纯良，必然不忍亲见狗蛋蒙难，所以一定会自动献身，压根无需你大费周章！”
定光仙瞠目结舌，半晌才意识到杨戬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圈套，这小子统共也不过二十几年修为，心机之深，连自己三千岁的道行也难以望其项背！
他无奈的闭了闭眼：“三界之内的事，有什么是你杨戬猜不透的么？是，我将村民骗走，又把狗蛋打晕藏起，布下陷阱专等你们上钩……你也不想想，我是个妖修啊，本来每五百年就要渡一渡天劫，如果再大开杀戒，那到时候天道还不把我做成红烧兔头？”
他挤眉弄眼一脸苦相，饶是杨戬老成稳重，也被逗得忍俊不禁，身形一松，居然在定光仙边上坐了下来，长兄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这里只有天地你我，实乃法不传六耳之境，说罢，玉虚宫的什么事儿瞒不住了？”
定光仙摸了摸断掉的门牙，有心不讲，转眼看见杨戬掐着雷决的手，暗骂一声“笑里藏刀”，不得已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玉虚宫，是金光洞……灵珠子的本体，那颗放着她三魂六魄的赤焰珠，早就不在太乙真人的聚魂鼎里了。”
“什么？”杨戬猝然弹起身子，一把揪住定光仙的前襟，“此话当真？”
定光仙被勒得说不出话来，死命拍打杨戬，他才终于放开，恶狠狠问道：“这是几时的事？”
满面通红的定光仙呛咳几声，终于定住了心：“你急什么，反正丢都丢了，要是你真把我掐死……”
“讲！”
“好嘛好嘛。”定光仙拍拍胸口，“就……十八年前，你反下昆仑后不久，有弟子报说太乙真人向赤精子借了阳镜，天尊疑惑，所以命我在金光洞里偷偷放置傀儡，谁知却在太乙真人的聚魂鼎里看见了灵珠子的本体——赤焰珠。我原来以为，天尊必定会命人偷偷将赤焰珠毁去，却不想他老人家得了消息，也真耐得住性子，好几个月都没动手……”
“说重点！”
定光仙一缩脖子：“再后来，你不到一年就集齐了灵珠子的三魂六魄，我想着还差一个雀阴就满了，天尊这就该下手了吧，果然我禀报的次日，那聚魂鼎里的赤焰珠就不翼而飞！”
“不是你偷的？”
杨戬一个眼刀丢过来，吓得定光仙一哆嗦，连忙没口价否认：“不不不，我的耳报神厉害，却没有偷东西的本事，我只是报给了天尊，至于天尊安排了谁，又怎么下的手，我就不晓得了。反正太乙真人大约还是蒙在鼓里的，依旧每日作法护持魂魄……我猜，天尊除了我，肯定还有别的暗线。”
杨戬松开手，不住沉吟，边上定光仙忍了再忍，终究嗫嚅道：“所以……咱们还去昆仑山么？”
没有人答话。
定光仙诧异，还要问时，已经被一脚踹下了云头。
斜阳晚照，桃渚谷漫山遍野的树叶都被霞光镶上了一层红边，宛若一片片红宝石雕成的蝴蝶翅膀，在晚风里不住翻飞。
白珞却无心赏这美景，狗蛋软软的躺在她怀中，像是沉浸在了最甜美的梦里。白珞的眉宇轻颦，素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放心，等二哥回来，我们就有办法救你了。”
忽然一阵风过，狗蛋的身子轻震，白珞忙抱住他查看，却没注意到一缕似有若无的白影从狗蛋身上飘然而起，才到半空，就遽然坠下，一直飘进了边上趴着的小狼顶门。
那狼崽儿呜咽一声，从出生以来就一向紧闭的双眸慢慢张开，放出晶亮的、孩子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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