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我常常在想，若你没有离去，我每次回家，都可以轻轻拥抱你，告诉你我有多想念你。
　　我越来越不懂伤心，唯独想起你，仍会有泪模糊眼睛。

　　你若知道我会这样想念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你若知道我会这样想念你，刻骨疼痛而沉重。
　　你若知道我会这样想念你。
　　你是不是会努力多陪我一点时间。

　　你明明那么疼我，希望你多留在我身边一点时间，是这样奢侈的要求？
　　我想为了你，比谁都优异。但你看不见了，我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九九九年，这世界没有被预言中的末日摧毁，我的世界却无法挽回的崩溃。
　　我还未满十一岁的时候，你便过早的离开。没有你，这九年时间，我都无法想像我有多想念。
　　我写过很多怀念你的文章，每一次都写到泪眼模糊、无法继续而草草收尾。
　　若不是文字我无法表达我有多想念。
　　但即便文字亦无法表达。
　　若有什么方法让我再见你一次，我愿付出所有我所珍惜。
　　但即便我付出所有，仍换不回你。因你才是我最珍惜。

　　我到现在仍然记得你和奶奶带我去公园散步，你少言，我们说什么你都只答一个“嗯。”
　　我记得你看着路上风景的安然神情。我记得你背着手慢慢的踱步而行。我记得穿着你白色汗衫的高大身影。我记得你身上烟草的气息。
　　我记得你在厨房吃着荞麦馒头，喝一盅白酒。我记得你用筷子沾一滴酒液让我尝味道。
　　我记得你睡在阳台躺椅上。
　　我记得你常去的活动室里麻将上那种特殊的塑料味道。
　　我记得你的眼睛。
　　我记得你的脸庞。
　　我记得你如何唤着我的小名。
　　我记得你手心的温暖。
　　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
　　永远无法忘记。

　　你走以后我一直后悔。我想定是因为我太爱你你才不得不离去。若我最爱的不是你，若我可以不爱你，你会不会多活一点时间。
　　我想定是我身负罪孽，你的离开是对我最深的惩戒。若如此，我愿以我全部时间换得你再留在我身边一天时间。

　　小时候总会写“怀念我的爷爷”。那样幼稚的文笔却博得许多人同情。
　　但其实我并不想这样。
　　我并不想将你写进那样悲伤的文章，但那些时候我想不出其他可以写的。我没有其他想念的、怀念的、无法忘怀的人或事物。
　　直到初中我仍无法从你离开的打击里走出来。

　　小时候我的世界很小，只你和奶奶在支撑着。
　　小学一年级放学时你骑着车子来接我，我左右摇晃我们摔倒，我哭着扯开血肉模糊的袜子，你心疼极了，背我去找老师。
　　我总爱央你买我想要的东西，零食、香珠、各种各样的橡皮擦、贴纸、笔记本、小玩具。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胃部有顽疾的你总是吃着咸菜和馒头，沉默的为我夹我爱吃的菜。
　　晚饭后我们去公园散步，我爬到水族馆的旋转楼梯外或者在禁止戏水的水池里玩水，你和奶奶总是温柔的看着我。
　　或者一起看公园里放映的坝坝电影，或者带着我养的兔子去吃草。
　　睡觉时你会为我摇扇子、讲故事，哄我睡觉。
　　我想那真的是生命中最纯真、最安闲的时光。

　　我记得那些炎热的夏天、奶奶家凉席的模样，甚至很久很久以前过年时你为我买来大大的红气球却被我失手放上天空、你一言不发带着我又买了一个。
　　这些事我都记得。

　　很奇怪，十几年前的事我却觉得好像就在眼前，就在昨天。
　　如此清晰的记得，你如何爱过我。

　　所以对于那样的我来说，你的离开，无异于我的世界崩塌了。
　　怎样的快乐都不及失去你的难过。我的生活再优越，没有你，我甚至不知快乐为何。

　　上了高中，因为离家太远，已经有四年没能在你的祭日去为你扫墓。
　　你墓旁的松树该长得很高了吧。你已在那里沉睡了八年时间。
　　那里又冷又没有家人，为何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为你捧一束冷黄的菊，为你摆几碟你爱吃的饺子、咸菜，为你倒一盅白酒，为你燃一串鞭炮。
　　你看，你看，全家人都在，唯独没有你，来享受这你爱的热闹。
　　所以我，我们，只能为你烧一叠叠冥币。
　　彩色的火焰跳跃，黑色的残骸叹息。不要让孤魂野鬼取去，希望你在那个世界仍能过得好。

　　这些年我很少流泪，即使流泪，也是为你。
　　不是因为这冥火烧、这暗火燎，不是因为这大风吹、这强光照，我流泪，只因为你默默躺在这坟墓里，你的笑，你的貌，化成灰。
　　你的心也碎。我的心也碎。再无法挽回。
　　你甚至化成灰。

　　然而我竟也习惯了不去想念你的日子。
　　我想你一定不愿看到我这样伤心。我以为逃避可以遗忘。我以为遗忘可以做到。
　　毕竟你已离开将近九年。

　　想一想时间过得真是快，你走的时候，于我好似天地初开，万物混沌。而现在我已成人，没有你的养育，我却仍要长大成人。
　　我曾以为这是坚强，但其实这才是脆弱。
　　我始终无法面对你的离去，直到现在一想起你我仍然只会哭泣。
　　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会令你骄傲的、不再用泪水面对你的孙女？

　　其实我不想长大，我多希望时光停止在一九九九年你离开前的任何一天。如果成长的路上我将失去你，那这样的成长我宁愿不要。
　　没有未来也好，我只想活在有你的过去。
　　我想和你一起走进未来。
　　我想每一个明天都有你陪伴，而不是每一个想起你的时刻都只能哭泣。
　　我不想再为这没有你的生命叹息。
　　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我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力。

　　你走的那刻我握着你的手。我看着你闭上双眼。我听见他们说，爷爷，走了。
　　那一瞬我真的听见，耳畔巨大轰鸣声中，我的心脏“咚”的一声跌落。
　　我知道它摔碎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的手好凉，再不能温暖我了。
　　你的眼闭得好紧，再不能注视我了。
　　你的唇缄默，再不会温柔的唤我的小名。
　　我甚至来不及再买一束花给你。
　　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你不知我看见有小孩和他们的爷爷走在一起的时候有多难过。
　　那平凡的幸福对我来说却像是剜心的惨景。
　　直到现在，我走在人群中仍会下意识的寻找，寻找你的身影。我想会不会你的离开只是个长长的玩笑，说不定有一天你就唤着我的小名出现在我的面前。
　　每当看见有一些像你的老人我都会多看几眼，我想会不会你只是变了一点样貌其实你从未离开。
　　我真的不能相信。
　　无法相信。
　　我不信你会真的离开。
　　你明明、比谁都爱我，怎会舍得让我这样伤心。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若你再见到我，会不会不认得我了？其实我没怎么变，只是长胖很多。不过不如小时候活泼，你走以后我很少笑了，也不再爱什么人。我怕我将像失去你一样，再次失去所爱的人。但我最爱的人永远是你，永远没有人可以代替。
　　这么多年我甚至没有梦见过你，是不是你怕看见我抱着你哭泣，你才不来我的梦境？
　　不会的爷爷，我不会哭的，我一定会以为是你回来了，我会高兴的忘掉你已经不在。

　　你是否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啊你一定知道你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才回不到我身边。
　　我亦知道你定还深深的爱着我。
　　我知道你亦深深的想念着我。
　　最近我总是想念你，想念过去，看见广场上乘凉的人我也会想起我们的曾经。
　　也许是夏天到了我感到更多的触景生情，我对和你一起度过的夏天有特别深的记忆。

　　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又七个月。
　　最后一个夏天你没有陪我过完。
　　你在这第十一个夏天离开了我。

　　也许十年又七个月的爱并不算长。被留下来的我却无法抛弃那些记忆。
　　时间并不能结束一切。
　　无论爱，还是痛。
　　或者想念。

　　这直到生命的余音消失，也不能停止的对你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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