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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郞是路人
壹
人间六月,花始盛开。
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楼榭,杨柳清风,烟雨濛濛中好一幅江南景色。江南自是繁华,只是走在街上,便已然可以观尽当中的纸醉金迷了。街边各类商贩摆着摊吆喝:"各位客官!看着嘞!"当中货品虽不是什么上乘货色,倒也算得上是琳琅满目。临水的几个酒家看上去都已人气鼎盛,底楼似乎是一般人的,二楼隔了纱帘,方是雅间,格局倒是不错。
"公子。"一个打扮略有几分贵气的少年穿进了临窗的一间雅间中。
"何事慌慌张张也不像个样子。"有人忍不住训斥道。
那人身旁的锦衣人只淡淡地拿起杯子,酩了一口茶:"细细说来,不急。"言罢,又添了一杯茶来。
"此次出来已是久了,来了消息来催了。"
"哦。"锦衣人笑了笑,"催我回去应是了。"他放下茶杯。
"走吧,听说城外明湖的景致很是不同,去瞧瞧。"
貳
城外,明湖。
一叶小舟停泊在岸,细看去,船后坐着个女子,却又穿得极其轻便好省力,大概是女子撑船吧。那女子远远瞧这她的背影并不出彩,只低头弄着水,但头一偏,露出侧脸来,倒教人心生怜意。
这姑娘是明湖畔一户读书人家的女儿,名慧,几年前丧了爹娘,为生计所迫,在明湖畔为过往游湖的人撑撑船罢,日子倒也过活。她也学过书,识得字,亦读过不少书,时常听着那些客人在湖上吟诗,也通了诗文,一一记下了,待晚上归家后,细细琢磨了来。
"有人吗"听到有人喊,她急忙起了身,出来接客。
一位锦衣公子同几个随仆立在水边。
她不犹痴了。
叁
夏日里,湖上的清风掠过,荡起阵阵涟漪。
"公子,前边是荷花,可要进去"女子问道。
锦衣人倏然关了折扇,"正是六月荷花最好的光景,自是去的。"
"诺。"女子答道,便缓缓地撑了船往荷花处去了。
荷叶均是接天连在一起,碧色怡人,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些荷花,姹紫嫣红一片,别是一番风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锦衣人笑了一笑。
"公子吟得可是《西洲曲》当中奴倒是更喜'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大胆,公子的话是你一随便小民可接的!"边上有人呵斥道。
"官人恕罪,是奴逾矩了。"女子低下头。
"你识得字"锦衣人笑笑。
"是,奴父读过书,奴便随着念了些。"
"听说此有种别致的荷叶茶,想是姑娘船中应是备了些的。烦请姑娘煮上一壶,再给在下讲讲这《西洲曲》吧。"
"诺。"
她取了些许荷叶沸煮,斟了一盏,双手递了过了过去。
"奴对此并不了解。不过常听周围的船女唱着。至于是那个大家的大作,奴并不清楚。"
锦衣人抿了一口茶:"倒是不错。不知姑娘可否清歌一曲"
"诺。"
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
清歌曼妙,有女一方。
"公子,该回了。"侍从提醒道。
锦衣人笑了笑:"姑娘,在下将归,明日午后再来叨扰,还请不要嫌弃。不知敢问姑娘芳名"
"奴慧娘,贱名不堪入公子之耳。"
"不错。"他又将扇子扇了扇。
待慧娘将他们送归湖畔,已是日暮西山。
伍
暮色渐深,慧娘撑着船回了湖畔的家。
夕阳西下,残霞天边,金光洒在湖面上,水光熠熠,别是一般风景。只可惜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慧娘!”慧娘转过身来。
“玉娘!”一姑娘从远处奔来。
“你收工了,可还顺利?”她弯下腰帮慧拿东西。
“不错,倒是遇到了一个漂亮的锦衣公子。”
“比邻村那位美男如何?”她调笑道。
“比咱见过的任何一位都好看。反正我没见过比他好看的。”慧娘的脸颊有些发烫。
“走了。”慧娘拉起玉娘往家去,“请你喝莲子粥,要不要”
“要。”
陆
城中,悦来客栈。
“殿下,建安来话了。陛下请您速归。”一人对着一华服公子禀告道。
“可是何事?”
“也不是特别打紧的。”
“那便再留两日。”
公子转过身来,走向窗边,静静地伫立,似乎遥望着远方却不知道在望向何处。夜已深了,窗外是繁华温暖的万家灯火,窗内是一人独自的黯然神伤。这世界上身份尊贵的人无数,他们被人羡慕嫉妒,却又羡慕嫉妒别人平凡而温暖的生活,惧怕那高高在上的高处不胜寒。
茫茫人间多少事,自是伤花又悲秋。
柒
第二日,午后。明湖畔。
日头颇有些足,慧娘只得躲在船篷里,还伸了双足在湖水里晃荡,贪取些清凉。“不知那位公子何时才来?真教人好等。”慧娘不住嘟囔道,却又低头一笑。
“船家!”一群人未经同意便跃上了船。慧娘心下不悦,便到船舱中将要赶人。一看便是些举止轻浮,自由散漫的世家纨绔子弟。但也碍着身份,只得提醒道:“这船已被一位公子昨儿定下了,诸位见谅。”
“哟,谁定下的,本公子怎么不知道的额!”当中一位如没听见一般继续挑衅着。
“咦,那家的小娘子,如此俊,陪爷休憩休憩。”说罢便大小起来,一只手还作势要摸向慧娘。
“竖子,无礼!”一阵呵斥自岸上传来。
岸上昨日的锦衣公子又随着几个仆从立在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的眉头皱了一皱,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似是不喜。
“这船是昨儿便定下了的,诸位在这怕是不妥当。”他施施然开口,同时眼睛瞪了那群纨绔子弟,冷冷的,似要把人给冻了。
那些人便只能匆匆离了。
捌
“奴谢公子解围。”慧娘施施然一拜。
公子也未说什么,只受着礼。弄得慧娘都有些不明白。
“煮茶吧。”他过了半晌才不温不火地吐出这一句话来。
今日晴朗,教人将南边的荷花看的清楚些,碧波凝痕,白似珍珠,宛如繁星点于夜空。湖上一阵清风拂面,带了一串歌声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悦人之耳。一叶轻舟自花中而来,一碧衣女子在后以一青竹竿撑船,倒是湖上一番别致风景。
玖
这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教人猝不及防,一场急雨便这般下下来了。雨珠是十分调皮的,上跳下窜,让人防不胜防,入了船篷。公子并几个仆从的衣服已是湿了,慧娘则是全身都湿透了。
“公子,”慧娘掀起帘子探了进来,“此离泊口颇有些远,雨这样大,是赶不急了,适离奴家近,还请诸位屈尊将究一下。”
“公子,这……”仆从有些犹豫。
“你有更好的法子?”公子看了他一眼,施了个礼,“叨扰了。”
拾
曲径荷塘,不久,便冒雨到了慧娘的家。一行人进去,地上瞬间留下了许多道湿淋淋的水痕。慧娘的家不大,只是一间清雅的两层小楼,下头供烧水做饭会客用,上头作休憩书房用。
诸人一进来,慧娘急急忙忙地就抱了火盆供烘干衣服,再跑去烧水泡了壶姜茶来驱寒。
“诸位在此,奴多有不便,还请告辞。”慧娘就避上了楼去。
公子不住勾了勾唇角。
拾壹
夜幕已至,雨却还未停。门外是吱吱的木板的声音。
“有人来了。”慧娘想。
果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慧娘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不想却是那公子站在门外。
“打扰了。”
“无妨。”慧娘将人迎了进来。
他入门似有些诧异。慧娘忙解释道:“奴父读书,便才有的这个书房。”他点了点头,眼睛向书柜中一扫,大概是把书名浏览了。却又瞧见一叠无名的白纸,便拾起一观。
慧娘走了过去:“父于仕途上无所作为,故只得写了些诗来附庸风雅,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大抵惟我会偶尔翻看,用以缅怀吧。”
“萧,失礼。”他作了个揖,“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无妨,”慧娘笑笑,“原你是姓萧,可是国姓。”
“然。”
他突然朝慧娘逼近,慧娘不住地后退,直到退至墙边,“公子……”慧娘小心翼翼地出声。
他凑到她耳边:“适才午后帮你教训了那帮纨绔子弟,慧娘可是只到了谢,却还未报恩?”
“这……”
“别的不必,就……以身相许罢。”他放开了她,她的耳畔还遗着他的笑声。
拾贰
独坐闺中,夏意暖,一并红烛屋中燃。
慧娘独坐床上,一枝荷叶遮住了羞颜。“慧娘。”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他伸手欲去夺那荷叶。
“愈发不成样子了,依礼是要作却扇诗的。”她娇嗔道。
“是也,”他停了停,“‘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可还算得?”
“算得了。”慧娘不知为何声音小上了许多。不经意间荷叶已被他给移开,“有妻如佳人,夫复何求?别怕。”
鸳鸯芙蓉帐中香,春宵苦短值千金。
拾叁
午后,湖上,舟中。鸟语花香,两人为伴。
“萧郎。”
“嗯。怎么了?”
“你究竟是谁?我总觉着你不一般,快要失去你了。”
他叹了口气,将她的脸对着他,道:“信我吗?”她点点头,“我姓萧,名统,是大梁太子。”慧娘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似是要逃掉。他按住她:“你不是相信我吗?不论我是谁,我只是你的萧郎。”他将她拥进怀里,“过几日我便要回建安,你在泊头等我,我会带着宝马香车来迎你。”说罢,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子。
两日后,湖畔。
“慧娘,等我,我回来接你,不论如何,等我,定不负卿。”萧统执着慧娘的手。
“走了,快迟了。奴等你。”她害羞的低头,同时塞了个手绢入了他的手。“走了。”
萧统上了车,不住地回头,她一直站在原地从未离开。
他打开手绢,几颗玲珑的红豆,盈盈地躺在当中。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此生,定不负相思意。
拾肆
建安,东宫。
已是入秋,景色都格外萧瑟。萧统坐在窗前,独自望向明湖的方向。父皇不知从那里知道他在明湖喜欢上了个女子,将自己困在了这里,还并着颁了他同蔡家女儿,蔡湘的婚旨。一月后完婚,已是天下皆知。
“她该伤心了吧,她大抵是不会等我了吧。我是大梁的太子,做不了她的萧郎。”
一个月后。
十里红妆,万民称颂,皆道:“好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三拜九叩,大礼既成。映象中的洞房花烛,芙蓉暖帐,新嫁娘端坐在喜床上,萧统饮了许多酒,眼睛已有些看不清,拉开新娘的扇子,好一个美人。只听她柔柔地叫了声:“殿下。”他醉了,美人扶住了她,他盯着他,他的太子妃。
“慧娘!慧娘!萧郎终归是负了你!”
拾伍
五年后。
宫苑深深,梁帝借诸多朝事将萧统拖在建安。时光荏苒,他的太子妃早已为他生下了长子,他还有了众多姬妾,同别的儿子女儿。终于借着编撰《文选》,萧统再回到了明湖之畔。
“不知,她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好不好?她恨我吗?记得我吗?亦或,还爱我吗?”
萧统来到泊口。
她,不在。
坐了叶小舟,往她家的方向去了。
敲门,无人。
他失落地正准备离开。
“公子,可是萧郎?”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他心中涌起一阵欣喜,转过身来。
不是她。
一瞬间,跌入深谷。
“奴是慧娘的好友玉娘,她……两年前去了,等了你三年,每天都等,身子垮了……临了时,一直叫着你的名儿。就这样,慧娘她似乎留了封遗书给你。”
萧统瞬间眼睛猩红,泪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在哪?”
“葬在泊口旁的山上。”
拾陆
芳草萋萋,湖畔山上立了座孤坟,孤坟旁立了个人。
“慧娘!”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墓碑,像抚摸爱人的脸颊。他错过了,错过了什么啊?朝为红颜,暮为枯骨,她就这样,独自一人,埋骨于青山之上,无人知晓?
“想我萧统贵为一国太子,却,如此……”滴滴眼泪浸在了墓碑之上。
他翻开慧娘赠他的遗书。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慧娘绝笔。”
一口血突然膨出。
“太子!”
从此,太子萧统回京,一病不起。
拾柒
东风,在窗外吹得那样得急,京城十里,大雪纷飞,应是有贵人将逝。太子东宫,一人躺在床上已是回光返照的模样,御医走出来,摇了摇头。
“真是无法了吗?”太子妃蔡氏扑上来问。
御医还是摇摇头。
“莫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终是要去的。”床上的人又不住地咳嗽。
“太子!”蔡氏扑过来。
萧统却一把将她掀在地上,“别过来。我要干干净净地死,才好去见她。”
“下辈子,以后,我都只是她的萧郎。”
一滴泪缓缓从他的眼角滑落。
拾捌
中大通三年,十一月,梁太子萧统薨逝。其一生治世有方,受民众爱戴,编撰有《文选》,谥号“昭明”。
据传闻,其死时,手中攥有三颗红豆,不知对何人倾尽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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