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月之林

作者:涵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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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春山


      春鸟啼鸣,新燕啄泥,窗外的一些悦耳的嘈杂声终是唤醒了风澈混沌如创世之初的脑子,他的眼皮沉重一时无法睁开,浑身散了架般酸软无力,窗外的鸟儿又不遗余力叫了几声,他一皱眉,挣扎着翻了个身子。

      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在胸口滚动了下,经他这么一翻身硬生生硌在未长合的伤口上,尖锐的刺痛电击般穿过全身,他浑身一抖猛地睁大了眼睛。

      “澈哥哥偷喝酒,澈哥哥不是好孩子了。”彦歌趴在他的床头绕弄着那盆月季,见他醒了故作生气撅着小嘴“训斥”他。

      “只喝了一点点。”他撑着身子坐起,血气突然全部涌向了脑子让他扶额坐了一会儿,他眼中的世界慢慢从昏暗黑变为了正常的彩色,他提了口真气勉强对彦歌笑了笑:“你来了。”

      “人家等你醒来等了好久了……”彦歌的小眼珠往旁一转,鼓着腮帮故意不去看他,又见他突然没了反应,便悄悄移回一个眼珠想示意他快哄她,可目光突然被他怀里漏出了一个亮亮的东西吸引了去。

      “这是什么!”彦歌不想生气了,小手一伸朝他怀里捞去。

      “不是什么东西!”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出招迅速几乎是挥开她的手;他一抖身子,月生的琉璃坠子便彻底隐入了怀中。

      彦歌捂着手忘记了喊痛,她像是被雷劈了般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眼里突然一阵酸涩,立刻模糊了起来……

      “别……别哭。”风澈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彦歌白嫩干净的小手上印着泛红的五指山,他慌乱了,伸出手揉搓着被他拍红的地方。

      彦歌从小娇生惯养,是效王爷掌中珍宝,即便是再调皮也只是训斥几句,她哪有受过这种击打传来的疼痛,澈哥哥更是讨厌,手已经很痛了,还嫌不够地捏着那块最痛的地方,她的委屈从眼里喷涌而出,一抽手使尽全力推开了风澈。

      “澈哥哥打我!澈哥哥最坏了!!”她扯开嗓子哭喊,惊飞了在檐下筑巢的燕子,滚烫的眼泪不停滴落,她抬手去摸,未想到又触了那红肿之地,将那“难忍的剧痛”又重复了一次。
      风澈被她推倒在床沿上,撞裂了腰上的伤口,他咬牙忍过一阵疼痛,支着身子站起,慢慢走到不远处的一个柜子前,从上取了昨日为她买的手镯。他把手镯捏在手里,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抽咽不停的彦歌停下,她脊背剧烈起伏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许你们欺负澈哥哥!”六岁的彦歌瘦瘦小小,挡在他的身前,她面前是几个比她大不少又高不少的达官显贵家的男孩子,一个个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将她睥睨着。

      领头的轩王爷家的小公子一脸不屑抖着身子朝她走来,瞥了瞥她身后的风澈道:“彦歌郡主怎么自降身份和这个野种混在一起。”

      风澈拼命整着他被撕碎的衣衫,咬着牙忍着泪。

      “澈哥哥不是野种!澈哥哥是太傅大人的孩子!!”她义正言辞,丝毫没输气势。

      “他真的是太傅大人的孩子吗!那为什么他叫太傅大人义父而不是叫爹?”另一个男孩子用手上的玉扇柄指了指风澈,扬起眉问。

      “……”彦歌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更用力挺了挺身子。

      “他就是个不知道从哪凭空冒出来的野种!以为自己进了太傅府就山鸡变凤凰,还敢穿和我一样花色的衣服,真是不知羞耻!!!彦歌你最好给我让开,让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小公子身子上的肥肉因愤怒抖动着,身后几人更是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我不让!”彦歌瞪着眼睛像小鹿一样,对着豺狼虎豹毫不退缩。

      “让开!”小公子一下揪住彦歌的小髻,将她丢到一边,没了她的阻拦几个人迅速围住了风澈对他拳打脚踢。

      “你们住手!!不许打澈哥哥!!”

      风澈的余光中,彦歌抖动着双肩,哭喊着拼命去拉开压在他身上的小公子;她额上破裂了,鲜血滴滴落在雪地上,绽成一朵朵娇艳的红梅……

      “对不起。”风澈双手捧着镯子,标准的跪姿递到她的眼下,有些生硬道:“末将无意冒犯郡主,请郡主恕罪。”

      “澈哥哥你干嘛?”彦歌刚准备喊一嗓子,被他这么一弄,彻底懵了。

      风澈紧了紧嗓子道:“这是末将买给郡主赔罪的,郡主因末将失了镯子,末将……”他真的不擅长这些,见彦歌哭的伤心难过想不出什么法子,最后竟用着这么一招。

      “韩将军的心意本郡主领了!那韩将军就为本郡主带上镯子,之前冒犯本郡主的事情……本郡主大人大量,一笔勾销,既往不咎!”她晃动着手腕在他面前,破涕为笑的小脸满是得意之色,高扬起的眉更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风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手轻轻举着镯子慢慢穿过她红肿小手,落定在她皓腕上。

      “澈哥哥……”彦歌不知什么时候脸和手一样红了去,她扑在他的身上,靠着他宽阔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喃喃着他的名字……从他身上传来的微热,从他身上飘出的淡淡体香还有那背着阳光的侧脸,成为彦歌短短人生里最美最美的风景……

      风澈慢慢抬起手在她的背后,颤抖着,再捏成拳放下……置在胸膛上的琉璃坠子贴着心尖的位置,昨夜那月光下的“少女”清淡的微笑,他不会忘记,绝不可以忘记她与他曾发生过的一切,他执拗地与命运僵持着,昂起不屈的头颅……

      “我带你去小山谷玩,好吗?”他想了许久道。

      “好啊!”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了彦歌,她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欢笑。

      “那你……先放开行吗……我洗漱一下……换件衣服。”他拉了拉彦歌环在他肩上的胳膊。

      彦歌咕噜一声站起,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跑出屋子关了门,清脆声音层层回荡:“我在楼下等你!!”

      他从怀里取出那个坠子,捏紧了又松开,日光穿过他细密纤长的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缓缓起了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最大的抽屉。

      里面是他的一些日常衣服,多是冷淡的颜色,在这个春日里显得清冷,他拨开其上的几件,将手伸到了最深的底部,触及一个木质硬物,将它取出。那是一个周身雕刻着仿汉代几何纹路的黑漆红边锦盒,上面挂着个描金边的小锁,右下角有一个小按钮,轻按一下就弹出一个小小的抽屉,里面放着钥匙,这小盒子是义父从宫里带出来的庆祝他十岁生日生辰的礼物,他视若珍宝。
      锦盒打开了,里面放着他多年珍藏的心爱之物,多是剑穗和每次胜仗的战利品,他将那些倒在一旁,轻轻将那琉璃坠子置了进去……盖子落了下去,原是在阳光下光辉灿烂的琉璃被黑暗遮蔽失了光华,他静默许久后咬牙锁上了盒子再猛地将它推到最深处。

      “在这里等我,好吗?”他对着锦盒说。

      “澈哥哥!!你好了没!!”彦歌的呼喊从楼下传来。

      “好……好了。”他随便扯了件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又随意用布浸了冷水将脸擦了擦,他头发蓬乱,发髻松散,干脆直接散下头发扯了条发带简单捆上,待他再次出现在彦歌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清秀少年的样子,他若是不忧伤的时候,总是挂着和煦如清风般的微笑,暖暖的如邻家哥哥般……

      “走吧。”他让仆人取来两张饼踹在怀里,拉过马车扶彦歌进了去。

      京郊小山谷,马蹄踏花,陇首云飞,紫陌纵横,像是陶潜笔下的桃花源般宁静美丽。风澈将马车停在一座小山的山脚下,牵着彦歌爬上层叠起伏的山峦,最后在山顶处的平台一览美景壮阔。

      “澈哥哥!你看!大雁离我很近呢!!”彦歌指着天上北归的大雁,张开双臂朝它们挥手高喊:“大雁,你从南方回来,你能告诉我南方是什么样子吗!”
      南方是什么样子……风澈心停了一拍,南方是宋国,是月生的故乡,是怎样的钟灵毓秀之地长出了纯净如水的她。

      “澈哥哥以后带彦歌去南方看看吧。”彦歌跑到他身前拉起他的手摇摆着。

      “好……”他牵出一个微笑,想着那月生在江南的山水间奔跑嬉笑的样子。

      两人并肩而坐在地上,彦歌抬手迎着日光的方向,眯着眼睛在指缝里看着太阳,脸上是一片斑驳的影子。

      她垂眼看了两人堆叠在一起的衣摆,淡白色与粉色交映出今春第一朵盛放的桃花,她心喜这令人愉悦的颜色,又朝他的方向挪了两下。

      “我记得和澈哥哥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接过他递来的饼,咬一口道……

      “澈哥哥!澈哥哥你别跑了!”小彦歌气喘吁吁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山路陡峭,她的鞋子已经跑掉一只,干净的袜子上斑斑泥点。

      小风澈疯了般,跑到小山的最高处才停了下来,一下瘫坐在地上,他昂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澈哥哥……”彦歌终是爬了上来,倒在他身边,伸出手去擦他满是伤痕的脸。

      “父王说……难受就一定要哭出来,不让对身体不好的。”她递上小手帕。

      “我没哭!”他推开她的手绢,将脸别向一边倔强道。今儿是他十二岁生辰,义母特地为他亲手做了新衣,义父让他自己去效王府喊彦歌来参加他的寿宴,他兴冲冲跑了出去,未想到撞上了那些人……新做的衣服被撕坏,自己被践踏侮辱,他气不过,发了疯般跑到了这里,泻着心里的委屈。

      “澈哥哥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还手……”彦歌拽着他的衣摆问。

      “他们的爹都是大官,我不能给义父添麻烦。”他带着哭腔回答。

      “可他们是坏人!父王说,坏人就要打!”彦歌正色道。

      “……”风澈埋下头,不说话。

      “澈哥哥,他们说的话都是假的,他们就是嫉妒澈哥哥你上次在宴会上背出了老长的诗,他们不会,就嫉妒澈哥哥,澈哥哥别理他们!”彦歌叉起腰噘着唇:“回头我去告诉父王,再叫父王告诉皇上,让皇上给澈哥哥做主!”

      风澈听完她这话竟凄凄惨惨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不似这个年纪能有的悲戚,他双眼失了神采,黑洞洞如黑夜下的死水,良久,他张口道:“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捡来的野种……”
      彦歌愣了下,词汇万千竟不能组成一句宽慰的话语。

      “我是师父在林间捡到了野孩子,没有家,没有姓名,没有爹娘,不知自己的年岁几何,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关于爹娘的记忆!!”一滴清泪终是滚下,他伸手一抹,瞥见彦歌一脸惊讶。

      “你还是别和我玩了,免得被他们欺负。”他小声道。

      “我不要!”彦歌一下子回过神来,猛地扑上去将他抱紧,生怕他会跑掉一样道:“我才不管澈哥哥是不是野种,反正是澈哥哥就可以了,彦歌最喜欢澈哥哥。”
      六岁的彦歌还不会说那些话本上缠绵悱恻,旖旎煽情的句子,可就是这几句简单质朴的话语,成为了风澈十二岁生辰的最好礼物。

      他在山顶上破涕为笑,雨后初霁的心明亮澄澈,他背起彦歌一步步走在归家的路上,雪后的阳光温柔干净将两个小人围裹着,他听彦歌的呼吸渐渐舒缓,垂头在他的肩上睡去……

      “彦歌。”他从回忆里醒来,看向她,眼里尽是温柔,他为她擦去嘴角的碎屑,笑道:“真荣幸,有你这样的妹妹……”

      “嘻嘻!”彦歌笑弯了眉眼,羞涩一咬唇,靠上了他的肩头……

      他微侧脸庞,看向山下的明媚人间,不远处那恢弘壮阔的城池拼尽全力证明着自己正辉煌,那里有无数人的生活轨迹,那里有无数人的悲欢离合,那里记载了他十二年里的成长的时光,那儿有他的家,他的亲人与朋友……那里的一切都是烙印般烫在心上,让他深深铭记……大雁再次飞过,划破碧空,他望着它们远去的影子,失神喃喃……

      “可是大雁,你能告诉我,南方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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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韩风澈的人生线是这样:被和尚师父捡到后养到8岁,然后和尚师父为了他的成长把他送去了老友方茂行家里然后一直长到20岁。
    明天华月生和夏林登场,似乎不怎么太平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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