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辰慕锦

　　她的离开，就像一道来不及掩盖或者治疗的伤口，终究溃烂成灾，击垮了他。

　　脉脉春风不得意，自是倾城怨情深。他与她，自是从来不得衷，心之所向，尽是苍茫。

　　夜深，宫内几名女子掌着灯，那灯色轻轻晃动，但仍指向光明。一顶步辇有六名奴才抬着，步辇之上，女子雍容华贵，眉眼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那收不尽眼底的孤傲。

　　“娘娘，”碧儿从步辇上将她搀下，她迈进那宫，含凉殿外，几名太医正俯首行跪拜礼，均是恭迎。

　　“皇后娘娘吉祥！”那数位太医急忙行礼，而后却是不敢抬头言之。

　　“皇上怎么样了？”她问道。

　　那太医中的一位医龄最高、资历最丰富的太医说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身上的剑伤本就不在要害之处，也刺得不深，经包扎医治已无大碍。可是，这皇上为何断断续续发高烧，臣，臣等暂时还没理清原因。”

　　“荒唐！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小小的发烧，还治不了不成？要你们太医院有何用？”她厉声喝道。

　　几位太医急忙磕头，“臣无能，臣无能。请娘娘恕罪。”

　　“娘娘，皇上这是心病，臣等只能尽力调制退烧之药，可最终还得看皇上自个儿的意念啊。”一位老太医说道。

　　独孤瑾绒看着那含凉殿门，若有所思，说道，“本宫不管皇上意念如何，你们必须把皇上救醒，否则，你们都要丢了脑袋。”

　　“是！”

　　“太后驾到！”

　　太后由贴身宫女搀着，一袭暗蓝低澜祥云锦袍，后是一些服侍的宫女太监，走到已俯身行礼的皇后身边，她轻轻扶起她，“太后吉祥！”

　　“免礼，都平身吧。”她对在场的所有人都免了礼，而后看向皇后，“皇后，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臣妾还尚未看到皇上。只听太医说，皇上发烧难退。”

　　独孤瑾绒搀着太后，进入含凉殿。

　　那龙床之上，穿着一身明黄寝衣的男子，眉头微皱，他脸庞消瘦了些，似乎因发烧了而有些潮红的脸，令她心急。

　　太后坐在那床侧，看着一身发热，却无一汗珠冒出的他，微微叹了一声，用自己的手背抚了抚他的额，“这么烫？”

　　独孤瑾绒亦是心里着急，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太后，臣妾已命太医院尽全力医治皇上，为皇上退热。太后您不必忧心，臣妾会悉心照顾皇上。”

　　“哎，太医院若是有办法，早就施了，怕皇上这病，来之匆匆，由情而起吧？”太后虽没看向皇后，可这话，却是对着她所说的。她们二人心中，彼此都心明如镜。

　　太后虽早已将后宫大小之事交于皇后，但这皇上将那女子接到宫中来，又送其出宫，回宫之时便是受了伤的模样，这其中大概，她早已知晓。

　　只是，怕一切都与他这皇后，脱不了关系吧。

　　皇上本就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只不过生于皇家，不得已将情义掩盖，可唯独遇到那女子，便是再不能解那相思苦。她一向不过问他的感情事，唯有一点她介意的便是，那女子带着刺而来，带着恨而来，并非纯粹只有深爱。

　　皇后无言，自穆凉回宫，她安在这宫中的一些体己之人，便陆续被皇上的人铲除，她虽是看似不受责罚，但他早已在惩罚着她，若不是他发着烧已昏睡着，她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独孤瑾绒自是明白，她的后位，又何尝不是在那风雨之中摇摇晃晃呢？

　　“太医怎么说？”太后问道。

　　“太医说，皇上身上的伤并无大碍，似是意念作祟，心病成疾”她说道。

　　太后收回了手，看向皇后，“皇后，可知皇上的心病是什么呀？”

　　皇后颔首，“臣妾知道。”

　　太后点了点头，虽面有愁色，但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皇上贵为天子，心中之宽广，并非只能存一人，若是皇后能明白，便也能与皇上好过些。”

　　“臣妾明白。谢太后。太后近来身体也尚欠佳，皇上这边，臣妾会继续照看着，若皇上醒了便立马派人去长乐宫报去。您可放心。”

　　太后缓缓起身，旁的奴才急忙上去扶着，“也好，哀家也乏了，皇上这儿就由皇后照看，少点让人打搅皇上休息。命太医院早日调出退热之方才是”

　　“是。”

　　太后由那嬷嬷扶出了含凉殿，独孤瑾绒屈膝行礼恭送太后。

　　“皇上这病，来之匆匆，由情而起”

　　“皇上贵为天子，心中之宽广，并非只能存一人。”

　　她缓缓坐在榻侧，凝视着睡着了他，他睡得安稳，除了那浑身隐隐发出的热，其他并无太多异常，只如一个睡熟了的孩童。

　　独孤瑾绒手攥着帕子，缓缓地凑近了他的脸，轻轻拂去他眉头的愁色。待放下在他身侧，他却蓦地反握住了那只手，一人手心冷汗淋漓，一人手掌却暖暖作意。

　　他呢喃着，她却心跳加速，心里像被人放出了一头小麋鹿，在黑暗里向着光跑着

　　皇上呢喃之言，别人虽是听不清，可她看着那嘴型，便早已明白他呓语为何，不过是念着那人的名儿，“凉儿。”

　　但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抽离，心里一片冷雨。“皇上，您又为何能待一人那样深情，待我却如此残忍？”

　　自是从来，她便没得到过，所以，她才会那样悲凉又悲壮。

　　穆凉与锦羽出了晋国之南，确是一路没有任何追兵追捕他们，但回塞北的路途遥远，若要将穆轩尸身运回，怕是不太可能。可由他留在晋国，九泉之下他又何尝安心？

　　“娘，我将二哥，送回聂国了。他在您的身边，想必也会好些”穆凉跪在两方墓碑之前，当年将娘埋葬在此，她本以为回来也难以寻找到这方墓，不知却有人为她建了一方墓地。

　　她双膝跪在地上，已是许久。锦羽与她，烧着纸钱，却是满目忧伤。三年，当年威震四方、名满天下的穆府，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苟活于世，她已多久没好好睡，那眼睛通红着，但却无一泪。

　　旁的锦羽，拍了拍她的肩，“阿凉，若你想哭，就好好地哭一场吧。”这一路她犹如失了魂似的，只有赶路的时候她眼里还有前方，其他时候便是沉默寡言，无伤无泪。

　　“以前，都是我太过任性，才会引狼入室。轻信于他，才会害得爹和哥哥，落得如此下场。这一生，我是难求得爹娘原谅。我又哪有资格，在娘面前落泪？”

　　“可那毕竟，不是你能控制的。当初为了救穆轩，你已尽了全力了。”锦羽说道。

　　她将那纸钱放进火盆之中，手指被那火苗舔到，却仍是毫无痛苦之表情。

　　锦羽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起了她，轻轻拂去那些灰黑，看着瞬间便起了泡的伤口，心疼地望向她，“你又怎能如此折磨你自己？这几日，你已瘦得不成样。再这样下去，未到塞北，你已是死人一个了。那穆府就真的一点血脉都不留了。”

　　她抬起头看向他，看得那样仔细，又看得那样令人难过，“苟活于世，还不如了结了算了。”

　　锦羽蹙紧了眉头，双眼微眯，手松开了，将她推开了，“阿凉，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凉吗？”

　　穆凉转身，抱着一边的手臂，眼睛失了神，失了光。

　　他言道，“以前的阿凉，即便再难都会坚持，倔强又强大，如今，你却如此妄自菲薄，若是九泉之下，穆将军有知，又会是多么失望？”

　　她缓缓闭上了眼，又睁开了眼，肩膀微微颤抖，“我是穆府的罪人，是聂国的罪人。自是无颜见爹娘，这条命，早就欠了太多。”

　　锦羽慢慢向她走去，她只觉得身后一阵温暖袭来，有人抱住了她的肩，给了她那微微摇晃、寻无可扶的身体一点点安全与依赖，“阿凉，还有我在。你，随我反晋吧。”

　　她轰的一声，只觉得耳边，打了一个响雷，而她微微偏过头，望向他。

　　锦羽的眼里，却是坚定不移，还有那令人胆颤心惊的血色戾气，似乎要把他的眼睛全部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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