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弦音

　　第11章

　　三支白羽箭并排插在地上，也是亏得木阮反应敏捷才躲了过去。她心有余悸，抽出软剑四处张望，大喝道：“甚么人！出来！”这一带有不少小土坡，更别说路边那些高大的树木，想藏个把人简单得很。她在开心的时候警惕性防备心很低，方才一路唱着歌过来，也没有去留心去管身后的事。

　　她看了看地上的箭，心想既然是箭，射出的人自然不会在近处，她声音又大了些道：“打哪儿来的这样没有规矩的人，不知道偷袭可耻吗！”远远传来一个磕磕巴巴的声音道：“打中了，就好样的。”听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木阮心里不以为然，道：“你又没打中。再来一次，教我看看你的准头。”

　　那人不再言语，只听嗖嗖嗖三声连发三箭，三箭力道一般大，间隔一样长。木阮喝道：“好箭法！”方才对话时她已经能听出那人在哪个方向，当下专心防备着格挡三支箭，用剑卸去三支箭射来的力，剑尖挑着三支箭在空中绕了两圈，才用左手一把抓了丢在地上。

　　木阮此生还未曾用到以弓箭为武器的人，此时生出了兴趣，想见一见发箭的人。她道：“你的箭都被我打掉啦，敢不敢再比别的？”那人声音听着老大不服气，道：“就比箭。”说完，又是一弦三箭齐齐射出。

　　木阮一一打落，好奇心更胜。这人的准头这么好，却为甚么又不使力气。他若是使了大力，自己避开倒是很难了。她向那人的方向走去，那边传来咚咚两声，像是有人从树上跳下。她再不迟疑，快步奔过去，抢在那人前面，挥剑而出。

　　那人举起手中长弓，弓与剑相击发出了刺耳的金戈声，原来这张弓竟是铁打的。木阮使出“推窗揽月”、“慢抛梭影”、“欲裁剪迟”三招。她右手持剑横扫而出，教那人双手抓不得长弓，正是一招“推窗揽月”；随即快速将软剑在自己两手间交换刺出，是一招使快的“慢抛梭影”，这原是靠内力后手制人的招数，木阮此时使出来逼得对方连连后退倒也用得巧妙；接着她运气内力到手臂上，手腕下垂，是北寒剑法的险恶家数“欲裁剪迟”。这北寒剑法是她自幼所习，早就练得老了，加上她的内功扎实，如何连个弓也打不掉。听得她剑尖“当啷”一声敲击在铁弓上，终于打得那人手不得不与铁弓分离，只得看着铁弓落在地上，木阮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这时她才仔细看了这人的面容。他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中原汉人，鼻梁高挺，双目深邃，皮肤晒得黑黑的，身材魁梧，上臂粗壮，不过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他被木阮用剑架住，嘴唇微抿，有些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木阮疑道：“你是甚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甚么要暗中发箭伤我？”那人嘴抿得更用力了。木阮好生不解，弯腰拿起那张弓看着。那弓很沉，上面雕了些花纹，还有一些不知道是花纹还是文字的弯曲图案，她才不晓得那是甚么。

　　那人道：“别碰，我的弓。”木阮大概知道了，这人估计汉话说不太利索。她慢慢道：“为甚么，要杀我？”说着把弓扛在左肩上，左腿曲起踩着一块石头，颇有几分流氓样子。那人道：“没杀你，要杀你，早死了。弓给我。”

　　这话说得木阮怎么会服气，甚么叫要杀她早死了。她左手举起弓摔给那人，道：“来啊，再比，你尽管下杀手来，看我是不是会输会叫你杀死。”说完退后两步，挽了个剑花，下巴微仰着看他。那人接过弓，走到木阮原先在的地方，捡起地上的羽箭，一支搭在弦上，其他的放回背后箭囊中，挽弓向木阮射来。

　　这一箭威力的确比从前那些劲力大了许多，他倒是没说假话，之前确实不是真心杀她。木阮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剑尖挑着玩，看准了一剑挥出，虎口震得一麻。这人力道非常人能比，木阮心中暗暗佩服，突然想学一学射箭。

　　又是两箭射来，木阮双足一点身子跃了出去，边左右跳着避开箭边向那人在的地方跑去。弓箭这种远程武器一旦被拉近距离就很难施展开，那人叫她三招同样的剑法又一次把弓打脱了手。他沮丧地坐到地上，手胡乱拽着地上的草。

　　木阮看他这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道：“我这被人杀的都没难过，你难过甚么。你倒是说说，为甚么要来杀我？”那人指着她腰间的牌子道：“你是这里人，抓你回去。”

　　竟是东厂的牌子引来的？木阮满心疑惑。她并不知道此时北方局势，心里想的却是这些人眼力见儿真不行，满东厂随便拉个番役档头也比我晓得的多，干嘛派这个傻大个来抓我回去呢。这人傻归傻，怎么能带回去教教我射箭才好。不过他看起来不像中原人，得带回去让江重华看看才是，外族人平白无故跑到京城，说不定有何事要发生也未可知。

　　她收回剑，道：“大个子，你的箭法很好，可以教我射箭，做我师父成不成？”那人道：“不成。”竟是这么干脆，木阮噎了一下，又道：“这位师父，你叫甚么名字啊。”那人道：“不是师父，我是阿古拉。”确实不是中原人的名字。

　　木阮起了点坏心，扛着他的弓就往远处蹦跶，道：“阿古拉，想要你的弓吗？教我射箭就还给你。”说话间她已跑出去几丈远，阿古拉追赶出去，道：“还我的弓。”

　　木阮看得出来他轻功并不好，故意把距离保持在五六丈，她把弓扛在脖颈后面，双臂从下往上绕过。阿古拉惦记着弓，一路追赶着。跑了小半里地的路，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远远来了七八个骑士，木阮眼尖，认出来打头的那个是周翠风，脆生生扬起右手高喊道：“三档头诶！”周翠风听得这里声音，骑马到她面前停下。追赶木阮的阿古拉一瞧七八个东厂的人，掉头就跑。木阮扭头一看阿古拉，急道：“跑甚么，你弓不要啦！”

　　两个东厂的番子已经从马上跃起去追赶阿古拉，周翠风瞧见后问道：“阮姑娘，你怎么遇到了个鞑子？”木阮问道：“鞑子？蒙古人还是突厥人？”周翠风道：“是蒙古鞑子，北边有可能要起战事，这个时候来中原的鞑子，很可能就是探子。”说话间，两个番子已经押了阿古拉回来，他挣扎着，可如何是两个番子的对手。

　　木阮忙道：“别伤了他，周大哥，麻烦您使人送他回提督府吧。”周翠风道：“这等探子，送回府里可会妥当？”木阮凑近了他，低声道：“这个人武功不太好，脑子也不太灵光，送回去找人看着就是了。我还有事要请教他呢。”周翠风计量着她现在跟着江重华，不是甚么大问题都可以顺着，道：“好说。姑娘现在不回府吗？”木阮心想我还要去买糕饼果子蜜饯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面上却故作严肃，道：“先不，我还有事情去做。”周翠风看她突然凝重的神色，只当江重华有甚么事情指派她去办，指使着那两个番子送阿古拉到提督府，向木阮告辞后去办他的差事。

　　木阮也把那大弓交给其中一个番子，对阿古拉道：“师父啊，你也别挣扎了，安生送回去，我会想法子让你真心愿意教我射箭的。”阿古拉有些气，道：“就不教。”木阮对着两个番役道：“有劳二位了。”二人回道：“姑娘客气。”轻轻押着阿古拉往提督府去了。

　　看着周翠风一行走远，木阮一身轻松跑回刚刚的街市，开开心心买了许多花糕蜜饯。果子反正每日里提督府厨上采买的人都会买来新鲜的，她倒不需要费事。蜜饯铺子里还有一些泡茶，新鲜果子用蜜糖腌渍了再加入茶叶，酸酸甜甜的倒是讨年轻姑娘喜欢。木阮另买了个瓷罐子，叫称了一罐，捧着走了。

　　她转入另一条街里，没走多久就闻到一股馥郁的奶香味，她狗鼻子灵，一路闻着过去，瞧见是一家点心铺子。与上一条街里糕饼铺子不同，这家铺子里做奶油糕点。这味儿闻着就勾人，木阮吞吞口水去看卖的是甚么东西。

　　旁边一人道：“店家，来两斤酥油鲍螺。”木阮踮脚去看甚么叫酥油鲍螺。那是一种色泽金黄的点心，长得像大螺蛳一样，花纹一圈一圈儿的。店家称了两斤鲍螺，装在纸袋子里给了那客人。

　　木阮先前在提督府喝过鲜牛乳，一喝就喜欢上，她当真是非常喜欢牛乳的味道。此时见了这牛乳提炼出的酥酪做的点心，哪里还把持得住。她激动得有些磕巴了，问：“这是……是怎么做的呀？”店家打量她衣饰，看她穿戴得鲜亮华贵，笑道：“小娘子是头次见到这东西吧？这点心是用牛乳炼出的酥酪，熬、滤、漉、掇、印之后再烤出来的。这酥酪可不是常常能有的，小娘子可要买些尝尝？”

　　木阮听店家解释着，早已是垂涎欲滴，忙掏银子道：“也给我来两斤尝尝。”店家喊一声“好嘞”，称上两斤鲍螺，同样用纸包了递给她。木阮拿着转身就尝了一个，这样美味的点心实是平生所见之最，她回过头道：“再来两斤。”热腾腾黄澄澄的鲍螺，酥酪香醇，酥皮香脆，她直吃得飘飘欲仙。

　　这种飘荡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回到提督府。此时的木阮手里提的、臂上挎的都是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她一路走去自己的屋里，把这些吃食都放回自己屋里，才问了寺人刚刚带回来的人在哪。

　　提督府后山那边有一排厢房，向来无人居住，两个东厂番子将阿古拉带到这个地方，思量着督主或是要审讯这鞑子，就用绳子将他捆在椅上，站在一旁看着。木阮走进屋里，就看到椅上绑的结结实实的蒙古青年，他看到她，十分生气地喝道：“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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