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

　　“我有些困了。”南顾对着未晞这幅惶恐的模样莫名的受用，“我该睡在何处？”

　　未晞抬头僵硬的把目光转向眼前人，内心实在心烦意乱。想到先前为他打整的床铺也已经撤离，整个人只剩下叹气声。
　　“喂，为什么不走？”她微微立起身子，直白问道。

　　“因为――”南顾申了个懒腰，慵散的抚着额头，“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希望我做这样的选择。”

　　未晞愕然，见他此刻的唇色如温玉，嘴角微抿，露出一番的笑容，如三月晨阳，舒适中携带着几分惬意。
　　忽然间，竟分不清这其中的用意。

　　“你若实在困的不行，就先睡我床上罢。”想了一想，她目光炯炯，对着他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困的模样，说到：“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南顾对此附和了几声‘嗯’，声音有些沙哑。

　　“那条小道是直通凌霄殿的，若你想要告发我谋害你，关慈会顾忌你的安危将你送至别处。你知道，这是断绝你我师徒关系的最好理由。”
　　她低眉凑到他眼前，伸手抵在他的眉间，阻止他即将紧闭的眼皮，沉吟道：“然后你就能选择一个自己称心的什仙了。”

　　这个人带着目的而来，且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隐瞒。
　　这一路中，他都在刻意的提点着自己。即便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三百年前的事情日复一日的提点着未晞，她对他，曾饱含愧意。

　　“可惜我已然站在你身前，可惜你所说的，终究不过你所说的。”南顾落下这样一句话，随后便径直去山上捡了些干草，铺在客房。

　　准备闭眼睡去时，他又再次瞧了自己的师父一眼。那副惊异满目的神情告诉自己，未晞还没有从方才的思考中缓过神来。

　　这大概会是个调戏她的好时机。

　　“为什么要这样直直盯着我？”他冷不防的一句话，消散她方才飘来的思绪。

　　未晞回神，看见他半躺的姿势，不免也落了几分趣味，问：“徒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

　　“其实你如果想要和我一起睡，我可以稍微凑合凑合的。”

　　他满脸纯良的说出这番话。

　　“和你睡？”未晞眯眼，她缓缓上前，几步走进南顾所张好的卧铺上。捻起他消瘦的下颚，凝视那双飘渺不清的眼睛。

　　良久，她松开手，将他的头塞进云被里。浅笑道：“这个词很有歧义，小孩子最好不要乱用。”

　　南顾只是笑，“师父教导的很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翻身将云被翻折，足足将未晞整个人包裹住，隔着相对厚重的云被，他靠在她耳朵上，细细说了一声：“你不过并不信我所言之意。”

　　语毕的一瞬间，南顾感受到云被中似有风在乱窜。

　　她在聚集灵术。
　　或许的确带着杀死他的念头。

　　念及于此，南顾迅速的带着云被翻转，回归到了原本的姿势，顺势躺下。闭了眼，动也不动弹一下。

　　不出一秒，呼噜声四起。

　　未晞的掌风悬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发作。闻此场景，她倚靠在藤椅上看着他如此随性的入睡，也传的一丝睡意。
　　她在藤椅晃荡间入睡，且破天荒的引来了个梦。

　　梦中景象很是熟识，一间熏染着书香气息的房屋，周遭尽是铺上陈红的书柜桌椅。梦里的她近身将其探了探，桌上的茶杯摆放的甚整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斑白的木盒子，远远的便能闻见它所散发的木檀香。

　　她将其打开，随后步入眼帘的是一个翡翠制的指环。很熟悉的东西，未晞在盒子中间静静观赏着它的构造。在这环状的指环中间困着零散的翠绿，周遭被一片银雪茫茫所嵌。

　　她被窗外的景色惊的一颤，又猛然间转过头去，好像在确认着是否是一时的眼花。猝然压低了呼吸声，不知自己的脑袋为何倏然有些僵劲，转了许久才又将其转过来。睁大了两只眼珠子，她看着外面尚好的年华，看着门外这片金阳包裹之地，看着躺歇在山坡上的少年。

　　未晞几个踉跄跑至他的身旁，直到跑到他身边后，却又只是静默的，打探着眼前的少年的容颜。
　　她弯了弯嘴角，尽力的露出一脸的微笑，随后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心。

　　他的左手上尚还握着一本卷书，她屏住了呼吸，轻身蹲在他的身前，书面上写着《政论》二字。书面所翻到的那面他已经阅览，纸张空白之处沾满了笔墨，约莫是一句：

　　私以为天下念无善恶者多有之，论前首谈思。若除思，其下皆空。

　　自认为世间不分善恶之物很多，谈及政论之前首先需要谈及所思之善恶。如若不能将善恶立场辨清，其他再多的事务都是无意义的。

　　她一手蒙着鼻口尽力的调下喘气的声息，好似怕将他给惊醒。虑了一虑，又将这书本放在了他的一侧。尔后，静静端坐在斜坡之上，缓缓抚上他早已冰凉的指尖。

　　一阵寒意刺骨，徐徐吹来的风儿伴着落叶旋舞。
　　金阳还真是有些刺眼，她颤了一颤，还有些冷。

　　他的手倏然滑下。

　　——我已见过你的转世。
　　——旭月。

　　——他的模样很像你。

　　猛一抬头，骤然惊醒。

　　未晞抬头，见自己趴在桌子上，脑中很是迷糊。双眼向着四周望了一遭，竟有片刻不认识此地了。她眯眼瞧过远处仍是这幅样子的仙界，流光仿佛要从山间化成光景流至田野。

　　在此之前，凡人都道神仙日子最为安逸，她不以为然，觉着一样苦不堪言、烦恼赘赘。三百年禁足期间，他的肉骨凡胎早已腐烂在黄土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一句，他已经死了。
　　或许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眼睛是人的一扇窗户，透过此窗，看见世外之景。这道风景，永世难忘。

　　所幸又是，他的今生选择了当做一位神仙。
　　所幸不是，他今生，选择当一位神仙。

　　如此想着，忽然觉得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盯着她，心中惊了一惊。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缓缓将头转回去，两只手甚谨慎的做着召唤灵术的动作。

　　“你可别对我动手。”南顾一时躲到她的身前来，一手擒住她的两腕阻止了她的施术。他打了两个哈欠，“你睡着时候一直喊着‘旭月’这个名字，喊完却又来扯我的云被，你的梦游发作了罢。”

　　未晞怵在原地，全全不知他说的是个什么玩意，“本仙从不梦游，想必是你做了个不太真切的梦，却要怪罪于我的头上。”

　　他默了一二，才答：“兴许的确是这样。”
　　语毕，连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生病了？”未晞问他。

　　“本仙人不才，昨日上仙你急急呼喊着‘旭月’这名字，然后一脚登上你自己的床了，唔，那时我正安逸的睡在你的榻上窝着。于我给你腾位置之际，你便顺道把我的被子抢去了，屋内甚清凉，故……”

　　这回她是完全呆在原地了。

　　“你不是睡在客房中么？”

　　“冷。”

　　“……”

　　未晞虑了一虑，又道：“那为何醒来间我又趴在桌子上？”

　　“天际将白，你裹着被子热的不行，我又将你送了出来。”

　　“依你所言，这样我还都还未醒来咯？”未晞反问，语中所透之物满是怀疑。

　　南顾一时将手松开，偏头走到一旁的木椅上，一手枕着额头，另一手握着茶杯。

　　“由此我才说，方才你是在梦游罢。”

　　未晞虽对此事完全没个言语，但经他这么一说，倒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这梦游的怪癖了。她想了一道，觉着此刻先将这事放一放，此时更打紧的倒是眼前人的去处。
　　想了一道他的前世因果，未晞心情便在此基础之上再添了几分烦躁，心一横，这桌上的菜肴便呈现出绿油油的一片。

　　南顾看着一览无余的斐绿色，觉的她大概是对他这个半仙有什么误解。

　　或许她觉得比起人来，将他看作一头吃素的兔子或者牛来，会更好养活。

　　“这究竟是何新奇的菜？”他晃了晃脑袋，不禁问起。

　　“唔，那是凉拌青菜。”

　　“这个？”

　　“凉拌白菜。”

　　“那这个？唔，我明白了，凉拌鱼是罢？”

　　未晞咯咯的笑了两声，算是承认了。

　　其实经过昨日一冻，竟使得南顾食欲大开，他望着桌上的膳食瞧了瞧，缓了一二，又问：“那今日你要教我些什么？”

　　她两手一摊，“没什么要教的，你自便罢，想必以你的耐力，如此熬过三个月，兴许，大概，也是没问题的。”

　　南顾眯缝着眼去瞧她，“你今日真没甚要教与我的？”

　　“没有。”她答的颇决绝。

　　“没有，没有也好。”他夹起一块传言中的凉拌鱼，不觉看着她，“鱼倒是新鲜的很，何处捕来的？”

　　“喏，就于本仙山丘旁的那座池子里捕的。”她放下手中碗筷，指着一旁的岚山，“说起来，那池子还是隶属于舞廿仙人的领地，这鱼，也是属于她的东西。”

　　说到这来，她又抛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目光，示意他牢记接下来的话，“今日为了庆贺小仙你昨日的出色表现，特意为你补身子用的。你一介凡人躯体，身体吃不消便很麻烦了。”

　　语毕，未晞缓缓夹了口青菜放在自己碗中，“你也别说，本仙今日拌的这青菜味道竟然不错。”

　　南顾木然的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将那块已然夹过的鱼化成粉末，随后便于一旁静默的嚼着米饭。一分过去，大抵实在是有些嚼不下去了，遂伸着一双筷子正欲夹块白菜尝尝，待他抬头看看桌上景色，悬在半空中的筷子又退了回去。

　　“啧啧，不曾想今日的菜量竟填不饱你我二人的肚量。”未晞对着眼光同他一道看着两个白瓷的盘子，悠悠道：“你莫慌，我那还有一条鱼……”她故意抬头望他，从他见到鱼扭捏的神情开始，便明白他对这种生物没有抱有多大的忍耐。
　　如此熏陶之下，他势必会有受不了的文一天。一旦待他发作起抱怨来，她便有了理由将他赶出去。

　　只见他默默夹了块鱼，添在碗中，伴着甚白洁的饭团一同咽了下去。

　　未晞的心颤了一颤。

　　“味道，味道，还真是不错的。”说罢，嘴上冒出一阵白沫。

　　在那一瞬间，未晞方觉刚才好似残害了一条甚无辜的生命。她悻悻的跑来扶着南顾，瞧一瞧他此时眼神，简直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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