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

　　两日后

　　仙界的界民，无论职位高低，只要踏入清浅山的一步，皆可谈的上‘面上圣朝’一说。故此，这座山上全全囊括了十六道天君的各种‘暗眼’，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能够蛮得住。

　　他个人口味寡淡，这山中景色也便随着他的性子来，硬生生修了一座秀丽而无赘余的庭院。

　　凌霄殿一共分为五座宫殿，正殿依靠灵山矗立，四座偏殿以其为中心，依水而建，以镂花白石板桥相连，形成拱形桥身，连接中心正殿的位置。

　　未晞行走在这条幽静大道上，左右瞧了一瞧，才发觉今日景色似乎不同于往日平淡的风格。

　　仿佛像是一时被什么不可名状的肃意和堂皇的氛围所惊，她缓缓抬起头来，想要捕捉到异然的来源。

　　百鸟朝凤，群居沃土，盛起而歌。

　　天君刻意将正朝和后五朝中的各类奇珍异画悬浮于整个凌霄殿的上空，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皆是稀世雕镂。

　　未晞微微感到一丝诧异，但这阵诧异却保留的并不长久。她想起几日后的入仙界大典，此番行为，是他在为几日后正式仙神入仙籍的仪式做一些必要的摆设。

　　漫步走过门庭，她骤然想来观望一番五殿阁楼间的景色。

　　一槅一槅长廊间隔处，设有几处贮书地方。长廊拐角处安置了各式的雕木镂花，在其地面上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偏殿中五色纱糊就，系在小窗间；正殿上倏尔彩绫轻覆，落于幽户旁。

　　未晞一路观赏过来，竟莫名的感受到一阵千年来都不曾察觉过的喜庆。关慈以这副浩大的声势迎来这一的新生，势必已经为各自规划好了今后的用途。

　　仙界从不留无用之人。

　　为了将自己徒儿最后一点事办完，她早早便从灵柩山赶过来。她将自己假装的很急促，像是每一位盼望弟子成才的师父那般，备好应有的祝福与离别。
　　这些似乎都成为了她急促的理由，但最终，她却只想要慢慢的走过。

　　在仙界之地，所谓的祝词将会被虚伪所覆盖。倚着这个借口，她便能够心安理得的省略掉离别这个环节。

　　思绪回笼，未晞驻足在凌霄殿正殿大门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她忽然想，虽然自己的记性不好，但总归还是要记牢一件事情。

　　在她准备记好一样东西的时候，却忽然没了足够有价值记住的东西。

　　后来，她见到一样东西，像屹立在黑夜中的星辰，像朽木中抽出的新芽，像被死亡包围的暗夜。

　　是旭月的眼睛。

　　她此生唯一不会忘记的东西。

　　所以，在见到南顾第一眼时，从他的眸光中得知，是他。

　　他布好了第一个陷阱。

　　如今，或许已经开始了第二个陷阱。

　　她千里迢迢来到凌霄殿前，这般犹豫着，脚步便不知怎的踏进大殿中。
　　其实先前她本打算将南顾之事告诉测试考官的，无奈是，人已经去了别处办事了。

　　殿中坐着关慈，她想念叨着直接告诉他会比较快。

　　见到眼前人试探的目光，她不得不因此跪下讨好。又因为这殿中安设了阵法的缘故，殿中的五星连褂将会暂时使进入大殿的神仙失去灵力。由此，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跪下时膝盖骨触底时的痛感。

　　等将一切交代完，未晞这才缓缓将头抬起来瞧他。
　　只见他只身慵懒的靠在椅上，手中衔着一口瓷杯。他轻抿了一口，放回了原地。
　　不知为何，这场景让未晞见了，总觉着有几丝不快。她的前膝依旧跪在殿中的木板上，他却如此慵懒的，几近无所事事的游玩。

　　“所以，你是说你的徒弟也有正式成为仙神的那一日？”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般的，“你不觉的这像是个笑话？”

　　未晞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向下俯视她的身影，一瞬间看透了她已然微微作响的膝盖骨。仿佛在这一时刻间获得莫名的欣悦，他微微勾起唇角，又在启齿的一瞬收回神情，变回肃然。

　　“规划分派正仙位去处是天君的职责所在，我想天君你您没有拒绝的理由”说完，未晞咬了咬牙，稍稍换了个下跪的姿势。虽然身心疲惫过甚，但她毕竟有理在先。

　　“我知道你是来向我说情，将你的徒儿推脱给幽兰的。”他虑了一虑，继而晃动着杯中玉酒，素白的宽锦袍平铺及地毯。探视她一眼，如此缓缓道。“若非如此，你不会这般刻意的提点到司命九星的去处。”

　　“我知道，你很信任她，也承认她在什仙界的名声。”

　　“多些天君英明。”未晞作揖，为他的高贵身份，也为他方才完全正确的推论。

　　“但吾不能保证，自己之后所做的决定会完全衬你的心意。”消散了眼眸中的慵逸，他缓缓立直了身子，语中的情绪没有透露过多，“所以，你可以暂时当我是答应你了。”

　　她听闻，再次拜礼，谢恩。

　　良久后，未晞不见他有唤她起身的迹象，遂问了一句：“天君看来是有事迁怒于我。”

　　“你还是将那只妖怪养育在仙界么。”关慈起身，迅速踏过被铺的程亮的台阶。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站在她面前，“我可以由此治你的死罪。”

　　“你治也罢，不治也罢。我本应该死在三百年前的。”她一时抬起头来刺探他的神情，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被她几乎扯变了型，但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依旧坚定，“所以你大可当做眼前的人是一个死人，甚至能够比仙界大多数人更直接一点，下令将我处死。”

　　“也或许，你将我还活着这件事，视为我受到惩罚的补充。”她目光凛冽，好似积淀长久的溪流汇成江海。身处在绝望，便能轻易感受他人对等的情绪。

　　“你在报复些什么，你不知明的怒火牵引来的那些报复行为，都无一落空的击打在你所憎恨之人上。”

　　未晞有些痛苦难忍，为做掩饰，她一边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身前的关慈，一边悄然找个舒服的位置将膝盖垫着，“但你也许不明白，无所目的的报复不仅不会消除你内心的愤恨，反而，它会加重沉积在你心中的恨意。君不知而不愠？”她失笑，“我想，你从来算不上一位君子。”

　　她想，如果这股恨意的来源真的是自己，那么他会说出原因的。将罪名告诉给有罪之人，是分担怨恨的最优方案。

　　“难不成你想知道原因？”关慈捕捉到她的真正目的。

　　半晌，她点了点头。

　　关慈微微冷哼一声，他一时在未晞膝盖上施了道术法。骤然间，未晞觉的膝盖骨如同破碎了一般，紧咬着牙齿，源自仙骨的痛苦很快遍布全身。

　　“你没这机会的。”

　　语毕，他又同没事人一般恢复那等慈祥的颜面。

　　“下去吧。”

　　语毕，却久久不见她行动。

　　关慈讽刺，眼中的笑意不减，“怎么，你喜欢跪在我脚下？”

　　“如果是你所漠视之人请求你一件事，你答应的几率有几成？”她没有理会，问道。

　　“你这是求人的语气？”

　　尾音落下的瞬间，未晞的头重重敲击在地面，是以一副俯首称臣的卑贱的姿态表达自己的‘诚意’。

　　“你说。”

　　“我需要黑玄石。”他在这殿中久久的迟疑，让她倏然想起在昨日在卷宗上所看到的。玄石这种东西，是六界中唯一能够牵制妖怪的妖怪。他们经由埋在地底的妖怪尸体凝练而成，又在千万年间吸收妖气的过程中，孵化出对妖怪最为锋利的武器。而这种东西，妖界势必会大肆清除。她无处可寻，唯一想到拥有此物的人，是眼前人。

　　“告诉我你的理由。”

　　他询问她？
　　他在考虑？
　　这足够让未晞雀跃欢舞。

　　“因为，杀死妖怪的感觉似乎很不错，而正好，灵柩山成了妖怪们的聚集地。”

　　她再次抬头，看不清他眼中繁衍出的情绪。当恍如一瞬的缱绻从他的目光中窜出之时，她不确认眼前这个几乎染上颤音的天君是否为他本尊。

　　“好。”他说，“我答应你。”

　　未晞又拜了道礼，缓缓退下。行到凌霄殿后院的石桥上时，一道白玉栏围在拱桥上。桥上立着一名女子，体态玲珑修长，身着淡黄色衣裙素雅，一手扶栏，一手自然垂落，眉目清丽。她身后有两个仙娥瞧见未晞到来，道一声告退后便是无影。

　　这委实不算什么好事，未晞作了揖，本想绕道而行。

　　“未晞，你请留步。”说罢，她转身，皱皱的一个笑容。

　　未晞回头见过南宫瑶，“锦瑶娘娘有何吩咐？”

　　见她停驻了脚步，南宫瑶上前抬起她的头，左右摆弄了好一会。未晞本无心与她较量，只是经过这番捉弄，便逐渐染上了几许愠怒。

　　她缓缓将南宫瑶搭来的手放下，笑意绵绵，语句却带着凉意：“娘娘这是何意？”

　　“三百年你犯的错误，本该将你的仙骨剔除堕入凡间才对。如是天君开恩，只是封住了你此后乱跑的自由。”南宫瑶捏紧了手中的白色手帕，“他念你本来也对仙界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兴趣，于是默允你与怀悠通信，让你能够进入这凌霄殿内告知天君一些重要之事，你可别要不知足，触怒了底线。”

　　未晞像是一时来了兴趣，拨正了头上的发簪，她转身，“三百年前的错误，以我的记性想来，一时竟没了什么影响。如果娘娘硬要我与你谈一番三百年前的往事，不如让我去将时之珠取来，那玩意知道的可能会比我多。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同天君好好交谈一番。”

　　南宫瑶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想是听这番话时兴致缺缺，闭眼，又缓缓睁开，“未晞，我可不是来听你这些的。”

　　她停了停顿，仔细瞧着未晞这三百年的变化。

　　但经此看来，她的性子不但没有磨掉半分，反而还因此更加立异。

　　“听闻，你渴望自由。若是你是为了百年前的自由，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世间都有交易的原则，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归还你的自由。”语毕，南宫瑶看了看池水中欢愉的池鱼，他们之中本该有修道千年的小仙，他们本可走出这片渺小的池子。

　　可因一道仙令，他们需永世徜徉其中，当作一件装饰。

　　未晞思虑一二，“我有些好奇，你该如何归还的了我的自/由？”

　　“这个，你不知也是正常。当初封你自由的是我，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你该不会不懂的。”

　　“你究竟要我答应你何事？”未晞将她方才所言细细琢磨了一番，赋予赏罚这类琐事倒的确可能是天君下令让南宫瑶办理，不过无凭无据，她也不能断定这此事的真伪。

　　南宫瑶低头正两眼瞧着自己的玉手，指尖透过光，这般看去很是明洁，“再不要踏进凌霄殿半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