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天色尚早，晨雾朦胧中，唐天歌怔怔地目送肖老人和肖小雨的身影踏破晓风朝露，渐渐消失在远方。
　　他想跟他们走，可是理智却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他想在父亲面前痛哭一场诉说着自己的罪恶乞求原谅，可是他却没有动。
　　有些事，一旦决定就不再回头，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唐天歌。所以唐天歌才是唐天歌。
　　这个女儿，差点死在自己的阴谋之下，这让他从见到她时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也想补偿她。
　　可是他既不想把她带入江湖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几乎害死她的爹爹，他宁愿女儿不认得自己这个爹爹，也不愿意让女儿看到满手血腥的爹爹。
　　唐天歌叹了一息，谁也不能阻止自己的追求。
　　慕亦萱不能，白晚天不能。肖白不能，肖小雨也不能。
　　这一切总会过去，他心道。
　　江湖上只有一直走下去的唐天歌，绝不会有回头的肖璁。
　　就算有一天唐天歌死在路上，他也是轰轰烈烈的唐天歌。
　　唐天歌展开手掌，掌中是一粒通透的药丸，他把它缓缓放到嘴里。
　　他在白晚天额头上轻轻亲了下，便把她埋在西子湖畔。

　　唐天歌赶回静虚宫的时候当年巍巍赫赫名震江湖的静虚宫却只剩下断壁颓垣。
　　在他离开的时候便在附近埋下炸药并且安排心腹，自己却暗中把一切人物钱财都转移了，待幽冥岛大部队上来的时候引爆炸药……自己不在，唯有这般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正在他怔怔看着这一片荒凉的时候，一个满脸阴狠的白衣老者拄着拐杖走了上来。
　　“肖璁？”
　　唐天歌望着他，点了点头。道：“白刀客？”
　　“你真是个厉害的角色……静虚宫几百年的基业都舍得。”
　　唐天歌抬眸望着白刀客，眼睛里一片平静。
　　“你没死就该远远离开，你该知道，撞到我手里你就离不开！”
　　白刀客冷哼一声。
　　唐天歌森然笑道：“你不信？”
　　一柄薄薄的刀突然出现在阳光下，这刀很轻很薄，就像春天里的一片柳叶。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刀是从哪里出现的。
　　白刀客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当年，我听小晚天说从静虚宫后面坠崖的故事，觉得很好笑。待到那天，白剑客从静虚宫正面攻上，我带人从后面攻上的时候，突然静虚宫被炸了。”
　　唐天歌嘴角浮现一丝笑容：“你用小晚拖住我，却在这一天背信弃义来攻打静虚宫，你以为你想得到，我便想不到么？我舍得炸掉静虚宫，你又想得到么？你该知道，我猜得到你的心思，你却不知道我的后着，你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白刀客并不搭理他，继续道：“听到爆炸，千万名幽冥岛弟子纷纷坠崖或者死去，却只有我活了下来，唐天歌，今天我必然不会让你离开。”
　　唐天歌转头望向他，突然笑了起来：“白刀客，你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了么？为何你这么大年纪还是这么幼稚？你若不现身还可以多活几年，你不知道我的出现便是为了试探你是否还活着么？”
　　唐天歌口中一吹，十三名黑衣人纷纷从断壁颓垣中冒出头来，这十三人拍了拍手，废石断墙上齐刷刷排出一张张弓箭，白刀客一眼扫去，不知凡几。
　　唐天歌负手而立，道：“这些人，足以把任何人射成刺猬。我若下令，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小晚天死了？”白刀客惊讶。
　　“是。”唐天歌心中一阵沉痛。
　　“我并不是个好人。”白刀客森然笑道。
　　“你话完了没？”唐天歌转身欲离开，伸手挥了挥，许许多多的弓箭立马指向白刀客。
　　“没有。”
　　“我没空听你废话。”
　　白刀客一点也不急，缓缓道：“你最好有空，因为我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那又怎样？”
　　白刀客森然笑道：“你觉得小晚天美么？”
　　唐天歌缓缓转身望着他，也许，他知道白刀客要说什么了，他想到小晚异常而羞耻的神态，难道他一心求死是因为他？
　　唐天歌紧紧握起拳头，指甲不知不觉间深深掐进肉里……
　　“你碰了她？”
　　白刀客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那我为何收留她？小晚天真是个小美人儿，又娇媚又柔软，她可是恨你要死呢……”
　　唐天歌激动起来，高声叫道：“放箭，射死他！”
　　“慢。你不想亲手替小晚天报仇？”
　　唐天歌压下怒火：“好，你为你争取一次机会……我唐天歌对残疾人从不先出手，让你一招……”
　　白刀客仰头长笑：“唐天歌啊唐天歌，你居然这么要面子！”
　　就在这时，他突然不笑了——唐天歌已经出手，没人可以形容这一刀的速度。直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还突在外面，像是不信那柳叶一般的刀已经割到自己的喉咙。
　　“你……你说不先出手的……”
　　唐天歌冷冷瞪着他，恨声道：“因为……你压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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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心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肖小雨身上看到这奇异的爱恨情仇，唐天歌、慕氏姐妹与慕林枫四人的情感纠葛，让她再一次见识了爱情的魔力。
　　堕入情网的男男女女通常因为爱情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而能抽身而出的大抵只有慕亦萱这样懦弱而随遇而安的笨女人，或者唐天歌这般天生多情但骨子里凉薄的人才能游刃有余。
　　白晚天这种聪明且放不下的女人大抵只能死的惨点。
　　好在肖小雨虽然聪明伶俐，可是性情单纯，于是她每日跟着爷爷练武，等到她肖小雨武功大成的时候，她便能去找到如今武林的王者唐天歌。
　　她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挑战他，但是骨子里流淌的血液让她隐隐觉得她与他的关系不一般。
　　见心一直希望她这般单纯，永远不要太过对一个男人深情。
　　最终，肖老人老的牙齿都掉光了，他再也不能在江湖上说书了。于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告诉当年的小女孩。
　　“他是你爹爹，也是我的儿子，慕亦萱是你娘。当年他抛弃你的时候，你被我带走了。爷爷快要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当然是指唐天歌。
　　“爷爷，你等着我，我知道你想他的，我一定把他带回来让你见一面。”

　　西子湖畔的一座小坟上长满了郁郁白萱，朵朵柔弱的白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无爱无恨，无忧无惧。
　　一个身长玉立的蓝衫公子站在坟前，指间是一朵白萱。
　　公子看起来永远面色优雅，就像许多年前一般。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早已老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是他没有防备，而是知道这个人是谁。如果不是这个人，十丈之外来人只怕已经死了。
　　一个女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爹爹，你到底认不认我？”
　　“肖姑娘，你认错人了。”
　　“不，你欠我的就一定要面对，要不然你就是个懦夫！你不但欠我，也欠我爷爷，也欠我娘亲！”
　　唐天歌突然叹了一息道：“这个世界上我欠下的人太多，根本回不了头，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回头。”
　　“无论如何，我今日要你跟我回去！我爷爷快死了。”肖小雨一边说话一边拔出了刀，刀如柳叶般轻薄，也如春风般锋利。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唐天歌。
　　“你别逼我，肖姑娘。”
　　“那好，我向你挑战，若是我赢了，你便答允我一件事。”
　　唐天歌点头，也拔出了一把刀，刀如柳叶般轻薄，也如春风般锋利。
　　肖小雨忽然刀锋一抖，便是朝着唐天歌攻去，这是“槛外清风”的起手式，肖小雨年纪虽幼，武功却不差，只不过在唐天歌的眼里却仍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于是只一招，便破了肖小雨的招。
　　肖小雨泄气。把刀直接扔在西湖中，低头叹道： “我输了。”
　　于是她不再面前，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长剑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这女子面容清冷，自带高洁气质。
　　“肖姑娘，你能留下来为我做个见证吗？我想挑战唐天歌。”
　　肖小雨心中惊讶，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绝无可能是唐天歌的对手，可是肖小雨一向热心。
　　于是她看着白衣女对唐天歌道：“我想挑战你，如果你输了，请答应我一件事。”
　　“你凭什么挑战我？”
　　“凭我来到此处，但是你却没发现。难道我不够资格？”白衣女淡淡轻笑。
　　“好。”
　　那是一把刀，唐天歌成名的刀，刀的名字叫“槛外清风”。
　　于是他笑道：“我的刀很利，姑娘小心。”
　　“好刀！”见心赞道，的确是好刀，如此轻薄的刀，就像春日里的风一般过处无痕。
　　见心拔出背上的剑，这是李白的剑，陪着她走过了许多时光，剑一出鞘就泛着幽幽冷光，这冷光说明这剑是古剑。
　　“好剑！”唐天歌赞道。
　　“此乃唐剑，名青萍。”
　　唐天歌刀指见心，见心不过微微一笑，随后一剑刺向唐天歌。唐天歌从未见过如此的剑法，剑光如月色般清明，仿佛笼罩着他的身影让他无所遁形，更可怕的是这女子仿佛凌虚御空一般，他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根本就不像剑法，她的轻功也根本不是轻功，简直就是妖术。慕林枫的剑法也佳，可是和这女子一比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自己的刀法也好，可是和这女子一比，他立马觉得自己不如去砍柴。
　　唐天歌一招未出，可是他已经认输。
　　“我输了。”
　　风霜抚平了他的棱角，唐天歌三个字也早已震惊大江南北，所谓的武林就是他的天下。可是他的眸中却只有深深的忧郁和落寞，原来这般无敌的人，真正有敌了也会落寞，输了也会难过。
　　肖小雨惊讶地看着白衣女还剑入鞘。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实在想不明白，以你这样的身手还有什么事需要别人去做。”
　　“这件事只能你做。”
　　“请讲。”
　　“回去看看你的爹爹，他老了，很需要儿子的照顾。”
　　唐天歌虎躯一震，肖小雨更是震惊，父女两同时抬头看着白衣女，眼中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白衣女淡淡笑着离开了。
　　唐天歌追了上去：“请姑娘留步。”
　　“什么事？”
　　“敢问姑娘所用的剑法是什么？”
　　“青莲剑歌。”
　　白衣女走的很快，不过刹那之间她已经从断桥走到苏堤，可是她的脚步很稳很从容。肖小雨和唐天歌就这么看着她远去，他们都不太明白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如此武功高强的年轻女子。
　　唐天歌轻轻抚摸着西湖边白晚天的墓碑，叹了一息，把手中的萱草抛向流水。
　　“走吧，小雨，我同你回家。”
　　隐约间，仿佛水中倒映着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孔。
　　看着水中的倒影，少年问：“小晚，你有心事？”
　　“嗯。”
　　“告诉我好么？”
　　少女蹲下身子在湖边写下两个字——肖璁。
　　她的心事就是他。
　　那时候，时光方好。
　　肖璁，唐天歌笑了笑。这个名字离自己毕竟太过遥远了。
　　太遥远，因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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