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少年曾茫然望着西子湖的水，怔怔道：“小晚，对不住，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少女仰面道：“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因为……因为，我一无所有。”
　　少女走到他面前，双臂环胸笑吟吟地瞧着他，随后依偎到他的胸前，梦呓般痴痴道：“钱财，地位又不能让我多开心一点点，我只要你。”
　　说罢竟檀口一张径直往少年身上咬去，直咬的他呲牙咧嘴，然则见她如痴如醉的样子，心下一凛，真是个老虎呢！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
　　“不准你妄自菲薄，不准你不要我。”少女鼓起腮帮，双手叉腰，果真一副母老虎的样子。
　　少年自是想不明白，为何如此高洁骄傲的女子会这么快就变得又小气又蛮不讲理简直就是一个母老虎。
　　少年只是把她拥进怀里，和声道：“别瞎想。”
　　少女道：“没有瞎想啊，我只是害怕你会因为我因为地位而看不上你而不喜欢我。”
　　少年的淡淡一笑，似乎变得更加坚定和深不可测。
　　少女叹了一息道：“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却可以快乐生活，而今……

　　“肖先生。”
　　“小晚你别动，我会救你。”唐天歌望向肖老人，肖老人却似睡着一般，还故意打几个响亮的呼噜。
　　唐天歌心情顿时沉入水底。
　　肖老人梦呓一般，道：“她死不了。天音阁的内功，岂是浪得虚名？”
　　白晚天爬到他身边，颤颤巍巍从身上掏出一事物，塞到唐天歌嘴里。
　　“凝神丹？”
　　白晚天点了点头。因为当初一颗凝神丹，自己便要用十一年的痴缠和恨意去还，互不相欠多好。
　　“你没扔了？”
　　白晚天点了点头，凄然笑道：“我是天音阁的传入，天音阁的东西，岂能随便扔了？”
　　“小晚，你要好好活着，因为我要你活着……不知道有没有改变了些？”
　　唐天歌把凝神丹塞到白晚天嘴里。他决定拼着自己十年八年内伤也要赶紧让白晚天好起来。反正自己深重剧毒，只怕本来就活不下去了，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有了凝神丹，你就能活下去，什么也别想啦，吞下去。”
　　两行清泪从白晚天眼中流下：“肖郎……”
　　“我在。”
　　她一直以为自己恨他，也以为这次定会你死我活，可是自从见到他危险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再无一切阻碍，他就在眼前，伸手可触，可是白晚天心里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悲哀。
　　‘凝神丹’在口中融化出一种苦涩的味道。她并没有咽下去。
　　如果人没有记忆会不会好过些？这么久了，少年情事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反而在回忆中更加深刻鲜明。
　　可是一切，再无回头的可能。
　　白晚天随手一点，把唐天歌点到在地，坐在唐天歌身后，双手贴背，把仅剩的内力一点一点输给唐天歌……随后转身离去，走了十来步，忽听身后有深沉的声音：“小晚！”
　　“你要走了么？”
　　“嗯。”
　　白晚天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只是闭上眼睛，只怕自己再也难以和他说话罢。
　　“我得回去了。”
　　“去哪里？”
　　“幽冥岛。”
　　唐天歌忽然冷冷一笑道：“你还要回去？这次的比武根本就是幌子是不是？也无关紧要是不是？重头戏该是白刀客率领众人攻打静虚宫？”
　　“嗯。”
　　唐天歌冷笑道：“那必将会让他有去无回！若是没有足够的准备，我岂会轻易离开？”
　　“哎，我该回去了。”白晚天笑了笑，一切该告诉他的都告诉了，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么自己便是一个多余的人。
　　“别走！”
　　白晚天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月光在西子湖上泛起柔和的清光，怔怔道：“当初是你不要的我。”
　　唐天歌长叹一声，似是失魂落魄的样子。苦笑道：“好绝情的样子，忘了曾经怎么说的么？”
　　白晚天依旧茫然，怔怔道：“是你不要的我。”
　　唐天歌倒退两步，放开她。
　　“好，好，连你也要离开我，小晚，你要到哪里去？”唐天歌再次问道。
　　白晚天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幽冥岛。”
　　“你我之间，真的毫无转机了么？”
　　白晚天皱了皱眉头。
　　想到此人喜怒无常，时而温柔时而绝情至变态，对自己的伤害又是极深，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咬着细牙一字一字道：“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好吧，小晚，你走吧……但是无论你到哪里，务必好好活着。因为你知道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不公平，但是还是有个人一直在乎你，思念你，尽管这个人也曾经对你不住……也许下一次咱们见面，也许就是敌人了……”
　　白晚天怔怔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轮廓深深刻在眼睛里。
　　咱们还有下一次么……

　　‘凝神丹’在口中融化，和他说话那么久，白晚天即便想要吐出也难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根本不是凝神丹而是毒药。
　　她本想把这颗毒药喂到他的嘴里，然后他死了她便自杀。岂知他以为这是救命之物，又塞回自己的嘴里，他叫自己好好活着……他还在乎自己啊……
　　白晚天面上浮出一丝笑意，清微淡远，就像风中吹动的一朵小小的白萱，绽放在死亡的边缘上。

　　这个人，自己爱过，恨过，欣赏过，感动过，这个人善弄权谋，这个人从来没有朋友，因为无论谁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都是敌人，这一切自己都知道啊！
　　可是为何偏偏当初爱上的是他？也许正是因为他对女人实在是好的没话可说，才会这般让人痴缠罢。
　　唐天歌见她目光逐渐涣散，面颊红晕，在清白的月光下竟散发着妖异的美丽。
　　待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瞬间陷入深深的恐惧里：“小晚，刚刚的不是凝神丹是不是？
　　他第一次这般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惊恐地瞧着她，看着生命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上流逝。
　　白晚天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他紧紧握住。
　　入手的是一颗通透的药丸——救命神药凝神丹。
　　“刚才的……是一颗……毒药……”
　　这话很轻很柔，就像这西子湖上的月光，可是偏偏没有一丝情感。
　　白晚天径自闭上眼睛，唐天歌知道，这双明亮的眼睛一旦闭上就再也不会睁开。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面容依旧挂着笑意，就像风中的一朵白萱，无爱无恨，无忧，无惧，是啊，她终究是放下了，唯有放下才会这般安然，可是自己呢？

　　月光静静流泻下来，洒在西子湖上，形成一张细密的网。
　　无风，只有月，月下垂柳依旧，细密的月光透过柳丝，拨弄着地上斑驳的影子。
　　好安静的夜！
　　这个世界竟然连一点点声音也没有，唐天歌望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满目悲凉。
　　仿佛有一种死亡的气息把自己紧紧笼罩，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唯有肖小雨在肖老人的怀里睡的极为安详，红扑扑的脸上是满足的微笑，还不时翻动着瘦弱的身子，复又紧紧缩在肖老人怀里。
　　小女孩梦呓道：“爷爷，我看到爹爹了……嗯……”
　　肖老人轻轻闭目，他不愿意管江湖上的任何事情，作为一个见证人，他不能不论发生什么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听到爹爹二字，向她望了一眼，暗自叹了一息，随后目光又落在白晚天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
　　露太浓了，肖小雨睁大眼睛瞪着唐天歌，瞪着他怀里的白晚天，仿佛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肖小雨一向自觉的很聪明。
　　肖小雨脸色发白，扯着肖老人的衣襟，颤声道：“爷爷，你为何不阻止？分出胜败即可，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她以为是决斗得唐天歌重伤，白晚天死了。可是看唐天歌的神色，又是不像，暗道：莫非唐天歌自知下手太重心中难过么？
　　“小雨，爷爷也是一个人，爷爷就算阻止得了一个人的身死，又如何阻止得了一个人心死？”
　　肖小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还没到懂得愁绪的年纪。
　　肖老人抚摸着肖小雨稀疏的头发，一个人若是动了情感，就必然会有痛苦，肖小雨如何明白？
　　肖小雨突然道：“爷爷，你说，一个人若是能放下便是最大的快乐是么？”
　　肖老人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肖小雨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孩子，毕竟是太聪明了。
　　肖小雨指着白晚天道：“她死的很安详，想必决斗也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块石头。于是，她输了，她就活不下去了么？”
　　肖老人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不打算让肖小雨这样早早明白一些事。
　　过了一会儿还是叹了一息道：“小雨，有些人为了权势地位金钱放下情感，把自己变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你说他快乐么？”
　　肖小雨嘻嘻一笑道：“他肯定是个蠢蛋！”
　　肖老人笑了笑，有意无意间瞄了唐天歌一眼，道：“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蠢蛋。为了一些虚名儿，连自己的名字都可以出卖，呵！”
　　“爷爷。”
　　“怎么了？小雨。”
　　“我们以前说书的时候，许多人高手相争，分出胜负即是分生死，你看他们好蠢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不活着？”
　　肖老人茫然，他也不知如何回答肖小雨，小女孩对于愁绪的理解仅仅止于输赢胜负。
　　肖老人紧紧牵着肖小雨的手，只怕有一天，这个孙女儿也会离开自己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一天既是让他期待又是让他害怕。
　　“你的爹爹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该做的事情。”
　　“啊？你是瞧不起女人么？将来肖小雨要当大侠的啊！”
　　“好啊，爷爷教你能打败唐天歌的武功好不好？”
　　“好啊，好啊。爷爷，你说爹爹还会回来吗？”
　　“走吧，小雨。”肖老人长长叹了一息，道：“也许马上就会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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