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皇上驾到！”随着一身长吟，皇帝在诸人簇拥下登上座位。群臣俱跪在下首，声音嘹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甚是欣喜，见身边采苹神采飞扬，微微一笑，长声道：“众爱卿平身！请入座！”
　　诸人入座，一群红衣小婢捧着一道一道菜肴纷纷送上。皇帝给采苹夹了些菜，柔声道：“这是你喜爱的。”
　　采苹冲他点了点头以表感谢，缓缓把菜送入口中。她虽低着头却感觉一道目光锁着自己，采苹抬眸一看，却是贺知章边上的李白。
　　她看着他，他的目光清凉，仿佛在问：“你可还记得我？”
　　采苹心中五味杂陈，轻轻点头。白衣男子忽而轻轻一笑，一如春风解冻，十分清新自然。
　　李白举杯朝着采苹方向遥遥一敬，随后一饮而尽。采苹眼睛有些湿润仿佛看到当年梅花深处那个醉醺醺的白衣男子长啸当歌，吟诗佐酒，长剑在月色花树下舞出一道清泠风采。

　　酒足饭饱，自是要斗酒娱乐，既然有李白贺知章王维这等大诗人，自是要拼诗文。
　　皇帝笑道：“在座的都是我大唐最有才的人，不如即景作诗，让大家评赏评赏如何？”皇帝发话众人自然而然大声叫好。
　　只有李白男子缓缓走到大殿中央，轻笑道：“陛下，我有剑！李白愿舞剑搏诸位一笑。”
　　“李公子剑术闻名大唐，我等能一睹李公子风采幸甚至哉！”说话的是李白好友，也是与他时常切磋剑术的王昌龄。
　　贺知章道：“传闻李白的剑术大唐第二，却不知这第一是谁？”
　　王昌龄笑道：“回陛下，大唐剑术第一人乃是裴旻，不过裴旻成名已久，李公子年纪轻轻不是他的对手也是正常。”
　　李白仰天大笑走出门去：“那就请诸位见证一下李白之剑术是否能胜过裴旻！”
　　皇帝笑道：“看看我大唐诗仙的剑术自然是好的，只是为何诗仙如此热衷剑术？”
　　王昌龄与李白交好，知晓其中缘由，便跪到皇帝面前解释道：“陛下，李白两年前曾偕青萍剑去挑战裴旻，本欲以剑术名闻天下，岂知李白找到裴旻的时候裴旻已然去世，只有一个姓公孙的女弟子不知身在何处。李白曾经和臣说过裴旻死了，他永远也不知道他是胜过裴旻还是不如裴旻，也不知最高的剑术水准该是怎么样的。所以臣猜测，李白此次提出舞剑，是为让陛下亲口认证李白剑术大唐第一，如此一来，这公孙姑娘为了师门荣誉必然找到李白挑战，这样李白便能够见到裴氏的剑法了。”
　　“哦？原来如此。”皇帝大笑，群臣也随之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样我们便可看看李白的剑，外面明月当空，我们不妨出去观摩！”
　　皇帝携着采苹，走在前面，李白在殿外早已抱剑而立。天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显得说不出的孤独和憔悴。
　　“我这套剑法名叫青莲剑歌。”李白捏个剑诀，长啸一声，剑光倏地一闪而过，没有人看到他什么时候拔的剑，他们只在那一刹那看到剑光缭落，仿佛消失在光影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声音缥缈而灵动，就像这剑光一般，快的肉眼几乎难以看得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霎那间，李白的身影忽然凭空消失一般，随后似乎出现在皇帝身后，诸人尚未来得及惊诧，贺知章身后也出来一个李白的身影。玉真公主身旁也有一个李白，这一瞬间李白的身影遍布四周，不知是实是虚，采苹知道这是他身法太快给人的错觉。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剑光森然凌冽，众人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一直延伸到内心深处，一个老人家只骇的直接晕倒过去，侍候在侧的奴婢只看的目瞪口呆张大嘴巴，似是没看到有人晕倒。
　　“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没人看见他什么时候拔的剑，也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还剑入鞘。
　　众人回味过来的时候，月光正照着李白，也照着他的剑。他的人飘逸潇洒，他的剑肃然凌冽。
　　忽然一女孩子惊呼：“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皇帝匆一看一个老人家晕倒在地，匆忙命令道：“来人，快叫太医，许大人？”皇帝走过去蹲在地上，见一群奴婢没人扶着许大人，大怒：“快点扶许大人前去休息！”
　　好好的宴会以三朝元老的许大人晕倒而告终，皇帝需要在群臣面前作出爱护老大人的样子，因此许大人醒之前不会离开，采苹只好先行告退。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去桥边等我。”
　　采苹沿着清涧河静静走了一会，河风吹动长发和衣衫，让她觉得浑身轻快舒爽。
　　采苹站在宫灯下，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宫灯虽温暖，到底比不得天上寒月清辉，可是自己所贪恋的不正是这一星半点的温暖么？
　　一个洁白的身影站在采苹身后，这人看着她就像采苹看着天上的月。

　　不必回头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采苹一早就怀疑，他入宫或许是找自己。她总有一种自己能看得到他内心的感觉，只是采苹早已为他人之妇，更不可自作多情地认为与他人心有灵犀。纵然曾经有过一星半点的暧昧，也不可逾矩。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你，你知道么？”李白轻声道，轻柔的话语仿佛嚼碎了这满天月光。
　　采苹回头对上他清亮而孤寂的眸子，李白也看着她的眸子，忽而李白笑道：“你是知道的。”
　　采苹扬了扬眉，轻声道：“不错，我确实能猜得到。”
　　李白道：“我在天姥山上看到许多的仙人。”
　　采苹悠然吟道：“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李白笑道：“不错，其中有一绰约仙子，号白梅天女，吹白玉笛，跳惊鸿舞，面容竟与你相同。”
　　“大概是你想得多了。”她说。
　　李白看着她，负手而立，而后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道：“当年梅林一遇，也是这般的月色如霜。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采苹心中一惊，唯恐他问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好在李白只是轻轻道：“如果那一日，我带你走，你肯不肯与我一同走？”
　　采苹心中挣扎，不知如何回答。无论她跟他走或者不跟他走都改变不了如今她已为人妇的事实，一切的假设都残忍而无意义。
　　“李兄，我内心的想法不必多言，你也是明白的，不是么？”
　　李白面色一如明珠上细细撒上一层灰尘，渐渐暗淡下去，自嘲地叹息道：“不错，我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也暗了下去，采苹心中恻然，突然一句话冲口而出。“李白，娶妻生子，忘了梅林的偶遇吧。”
　　她的话说的又快又短促，可是他晓得那是真心的话。
　　李白长叹一声，说道：“假如你永远这般被陛下宠爱，我们此生不必再见。”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潇洒而落拓的身影隐入垂柳依依处，他走的快极了，采苹尚未看得清他是怎么走的，他已经杳然无踪，毫不拖泥带水。
　　采苹转头向着虹桥走去，心被拉的很长很长，夜风吹过，采苹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刚刚李白站立的地方，却是半个人影也无。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一个荒诞的梦。

　　“走罢，绿薇。”
　　“娘娘，我终于见到长安城最负盛名的诗人了。”
　　绿薇心情颇佳，她说话时几乎手舞足蹈起来，此时她的表达欲望可谓如同汪洋大海。采苹顺势笑问：“那你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诗仙，酒仙，剑仙。用贺大人的话来说就是谪仙人，每个女孩子的梦中情人都该如此，何况他长的那么好看，气质那么优雅。”绿薇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轻柔的就像一场绯红色的春梦。
　　忽而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但是谁都晓得叹息的人并不是很伤感，或许仅仅是因为她自己很想叹息。她看起来很想惹人注意。
　　采苹自是知道这人的心思，不过微微一笑。绿薇却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女孩子笑盈盈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可是脸上的笑意与落落大方的举止不难看出她是一个经常出入宫廷的高门女子。
　　“我？”女孩子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那位被李白骇晕的老人家便是我爷爷，不好意思我爷爷又丢人了。”
　　她虽这么说，可是无人会觉得她对自家祖父不尊敬，想来老人家极为宠溺这孙女，于是让她没大没小惯了。
　　“许小姐？”采苹问。
　　“不错不错，许明珠正是区区在下。”
　　“许小姐有什么事么？”
　　“我来这里，只不过要告诉她。”许明珠指着绿薇，笑了起来。
　　“李白么？他是一个骄傲又孤独，潇洒又豪放，又很浪漫的人。”许明珠朝绿薇眨了眨眼睛，得意道：“他来长安城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他骄傲是因为他优秀，他孤独乃是因为他乃绝代之男儿，他的诗他的剑都是大唐最绝顶的东西，无人与之一争高下。他潇洒乃是因为他无欲无求视名利权势如粪土，他豪放乃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一个侠客的梦，他浪漫才是因为他是谪仙人。”
　　绿薇目瞪口呆，采苹也觉得这女孩儿对李白知之甚深。便轻轻笑道：“许小姐倒是他的知心人。”
　　许明珠甚是开心，轻哼一声笑道：“那是自然，因为我要嫁给他啊。”
　　她要嫁给他，采苹心中一痛，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和惆怅。此刻她再也不能回避对李白的情愫，她因为自己的身份压抑这这份感情，他也因她的身份压抑他的感情，偏生他们还要做出无谓的潇洒姿态。见面也是淡淡地闲聊，轻轻地寒暄。
　　采苹不愿与许明珠多做纠缠，便笑了笑道：“那就先恭喜许小姐了，告辞。”
　　许明珠跳起来朝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梅妃娘娘，你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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