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跪下（重生）

　　章华宫里盘着地龙，室内也摆着取暖用的熏笼。孟辞临与少帝又交代了几句，便走出了宫门。
　　刚过了冬至，一日冷似一日，刚出了宫门便和冷风撞了满怀，从丹陛上走下来，过了宁华门便是一条长长的直道，无遮无拦地朔风拍过来，几下就能将人冻个通透。
　　孟辞临走得很慢，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待到庆仪门外，清遥站在马车边上等他，见他出来，径自迎了上去：“大人今日怎么这样迟，府里的长史派人问了两回。”
　　“不妨事，主公留了饭。”孟辞临说着，上了马车。
　　如今孟辞临拜为丞相，按照少帝的意思，便是还住在原本的太尉府，只是要把匾额换上一换，而原本孟岂的府邸还维持原样，这是少帝的恩典，孟辞临承了这个恩。
　　回到府中，府中长史立刻过来与他商讨一应事宜，如今只是授予官职，日后还有权利交接，只让人忙得不可开交。孟辞临有些昏沉，只是强打着精神听着，待长史出门，府里的幕僚亦前来谒见。
　　随后还有许许多多前来道和的朝臣，这个档口，实在是不能推脱，孟辞临命清遥打了盆水，把脸洗过一遍后，撑着精神和朝臣们虚与委蛇两个时辰。
　　接着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又开始盘算着郑如恒幼女明日入律察司的事，一边想，一边挥毫在纸上写着，把律察司，按察使一应官员的身份捋了一遍，计策是早先和少帝定好的，他前前后后想了三遍没有纰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桌上还是从凤阳宫里送来的烛台，烛火跳动着，恍恍惚惚好像能看见少帝的侧脸，孟辞临看着烛台，心中蓦地一颤，不知何时起，他自己好似与少帝越走越近，处处替少帝谋划着。
　　他还想再深思，只是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如今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头也疼得厉害，桌子上的茶水早已冷透，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只是站起身的时候，身子一晃，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啪”的一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刚刚拜为丞相的孟大人病了，这是次日一大早少帝才得到的消息。散朝后，少帝便令人备了马车，径直去了丞相府。
　　少帝走到门口的时候，清遥正在外头迎着。他对着少帝行礼说道：“皇上还是回去吧，我家大人这次病势凶凶，只怕伤了皇上龙体。”
　　少帝摆摆手：“无妨，让孤看一看孟大人。”
　　清遥见劝不住，便侧身让开了。少帝一抖衣袍，径自入了卧房。
　　孟辞临的身体一向不错，即便偶有病痛，也不会耽搁朝会。他原以为这次亦是如此，谁想到夜里便起了高热。
　　孟辞临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只是梦中的情节亦是极混乱。天色昏沉沉的，周围皆是桌椅板凳，似乎是在太学，只是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他想要站起身，却发觉衣摆被压住了，侧目望去，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伏在他身边睡得正酣。孟辞临目光沉沉的看去，这个小娃娃竟是五六岁光景的少帝。
　　少帝自幼就是个牙尖嘴利的顽劣小童，偏偏睡着的时候显得格外纯良。孟辞临浅浅蹙起眉，想要把他唤醒，可凑近一看，少帝脸上分明还带着泪痕，这时他才猛然想起，这是兰贵妃去世的那一年。
　　那一日，武帝把他唤入章华宫的西暖阁。
　　他彼时不过十一岁，按照常例，武帝即便是为太子择伴读，也无需亲自问讯，故而他心中难免有一丝疑问，只是不好表露于面上。
　　“辞临是宣和二十九年生的，是也不是？”
　　孟辞临一揖道：“正是。”
　　武帝开疆扩土，算得上倥偬半生，可今时今日却收起了一身金戈铁马，淡淡一笑：“你比太子大了六岁，早先便知道你胸有大才，如今让你如果陪伴太子学习读书，你可觉得委屈？”
　　“能侍奉太子殿下左右，辞临不胜荣幸。”
　　武帝颔首，似是满意了他的回答：“有件事，孤要告诉你，你记在心里便可，不足为外人道。”
　　那一日，他从武帝口中得知了少帝藏得最深的秘密，那个着深色玄端的小小太子，竟是位女郎。
　　看着一旁小太子的睡颜，孟辞临轻轻叹气，从一边拿起鹤氅想要披在她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触碰她，蓦地，小太子便不见了，他抬着手，环顾四周，却又换了景致。
　　竟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少帝着檀色玄端，衣摆上绣着龙纹，她绣口微微抿紧，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他叫了一声“主公”，却见少帝浅浅一笑，刹那间，一根箭头便穿过了她的身体。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一空，好似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撕裂开来一样。
　　孟辞临猛地睁开眼，只见到头顶鸦青色的窗幔，他颓然地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额上出了薄薄一层虚汗。竟梦到了少帝，真是件极荒唐的事情，方才梦中太过真实，他依然能感受到心跳的很快。
　　“清遥，倒杯水。”他低声说。
　　果然听到外间有杯盏碰撞的声音，接着便是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病着头昏，勉力撑起身子，都觉得用尽了全力，侧过头去，却着实怔忪了一下。
　　少帝今日穿着月白色直裰，长发束起，看上去竟有些雌雄难辨，她凤目淡淡，唇边含着笑，轻声说：“你可好些了？”
　　孟辞临想要行礼，却被少帝止住了，她摁住他的肩膀说：“身子不爽便不必行礼了。”说着把手里的茶盏递给他。
　　孟辞临接过，轻声道了句：“折煞微臣了。”
　　“怎么病得这样重？”少帝看着他，顺手把他喝完的茶盏接过，放到一旁的案几上，轻声问。
　　“本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风寒，承蒙主公关心。”
　　少帝坐在床边的凳上，眼睛一派宁静：“爱卿为孤排忧解难，自是孤的肱骨之臣，定要保重身体。”
　　“臣自当谨遵主公所言。”
　　君君臣臣便是这样，说话都要卡着条条框框，心里时时刻刻记着祖宗规矩，少帝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说：“我问了清遥，你这几日常常熬到三更时分，如此一般，铁打的人都扛不住，我和你早说过，卷宗不是一口气看完的，你如何不听呢？”
　　孟辞临倏尔一笑：“主公忘了自称孤了，这不合规矩。”
　　“你张嘴闭嘴便是规矩，那我问你，我来探病可是合了规矩？我给你倒水可合了规矩？孤是皇帝，孤说的便是规矩。”少帝用眼睛斜睨着他，一幅你奈我何的样子。
　　孟辞临垂下眼叹气：“若是国师看见，只怕又要添白发了。”
　　病中的孟辞临少了三分锐利，垂着眼睛哪里像权倾一时的丞相，少帝打量了两眼，突然眼睛一亮，孟辞临脑子没糊涂，看见少帝这个表情便觉得不大对劲，紧接着便听见少帝笑着问：“刚刚爱卿梦到了什么，孤隐约听见你叫了一声主公。”
　　她原本坐在外间，翻看着孟辞临桌上的古籍，只是听见屋里含含混混的喊了一声“主公”，她反应了好一会，才觉得自己没听错。
　　孟辞临一时语塞，只得说：“主公怕是听岔了，臣没有做梦。”
　　少帝没有深究，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孟辞临顺着她的衣袖看下去，却见她的左手依然缠着纱布。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主公的手伤，卢从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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