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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季嫣至今仍记得丧失心跳前的每一秒,重生以来不管遇见多少事,都没能比这印象深刻——
饮下毒酒的那一刻,世界清晰无比。
酒杯坠地,她双手痉挛,站立不稳,跌坐于地。
杯沿撞地的响声放缓,碎片四溅,她的手心摁上了碎瓷,割开长长一道口子,她却抽不出精力去理会,只遵照内心的意愿最后看铜镜一眼。镜中的自己一袭红衣,美则美矣,却是双目含泪,唇色、面色无一例外的苍白。她想朝自己笑,为赎罪后的释然,然五脏六腑突生巨大的痛楚,似灼烧,似扭曲,她的面孔因了痛苦再度失色,唇边溢出黑红色液体,满嘴腥甜。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溢出,一点点淌下,使她的下唇着色,终于不再苍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忍着疼痛朝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红唇下是欲滴的血,第一次透出妖冶。
暗红的血液流淌,侵染洁白光洁的碎瓷,近黑的稠液沿唇角而下,路经脖颈,至锁骨,遂为暗红华裳吸纳,只余那浓重的血腥味,再难寻得踪迹。
极致的清晰哪能持续多久,下一刻她充血的双瞳能看到的只模糊不已的画面,又被沉重骇人的红浸染,只剩满世界黑红交杂的色块。
撑地的手无力,脑袋昏沉间重重磕于地上,她终于闭上双眼,唇角剩了最后的微笑——
在令人无法喘息的黑红过后,是韩沁温暖不已的笑颜。
好不容易回神,季嫣向招来的绣娘细细描述华裳的全貌。
她现在要找的,就是那件能将血色消融的暗红衣裳。
近十五位绣娘,配合起来动作极快,不出半月便交来了三件红衣,季嫣一一看过,虽和她描述的无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能将饮下毒酒后的每一刻都记得清晰,并不意味能记住衣上的每一个细节。
仔细抚过衣上的绣纹,季嫣凝神去想那红衣如何到她手上,思绪流转,又不可避免想起韩沁。
“嫣儿怕朕吗?”
忆及韩沁,那辨不明情绪的问话又在耳边回响,她忙着揣度他的意图未作回答,又听他无甚感情接着道:
“朕几番失去神智,宦官言朕行为过激,众人闻怪症避朕如蛇蝎……”
“不怕。”季嫣记得自己一步步向韩沁而去,话虽轻,倒是不含犹豫。
“因为嫣儿同皇上,是一样的。”
她轻握韩沁的手,抬目看他,阴影下韩沁眼中的冷意一闪而去,转而流转大惑不解的光。
韩沁疑惑的神色最终定格,一点点为成片的暗红所替代,一旁绣娘轻声呼唤,好不容易抓回季嫣的神思。凝神却想去了他处,红衣的来源寻遍记忆而无果,季嫣挥挥手示意绣娘退下,她现在只想唤醒上一世的韩沁,将所有可能形成误解的事项和盘托出。
季嫣回宫以来,她只见韩沁发过一次病。韩沁将蔡将军赶出京后,又是大半月的沉寂、平常、无发病的征兆。季嫣急虽急,除了不断拿记忆深刻的事来激他,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法。
红衣暂且无果,断肠草不同于红衣不具特定形态,发动众人去寻,倒是进展顺利。
这日季嫣正苦苦追忆红衣全貌,突见一太监手捧锦盒朝她行礼,“娘娘,皇上给您稍了件礼物。”
锦盒虽精美,却不似出于宫中,更像源自外头,季嫣蹙眉接过,忍不住道:“皇上不安心养病,这是外出了?”
“陛下偷溜出宫,纵有太后懿旨,无人敢拦。”
太监说罢便退下了,季嫣将锦盒打开,看清内置物时双眼无意识地瞠大——锦盒内安静躺着的,正是她遍寻而不得的红衣。
季嫣百般寻觅未果,韩沁就给她送了过来。
她不知他见这衣裳时是否有异状,更不知他在此关头送此物给她是无心还是有意,又意欲何为。但这衣物既然到她手上,她自然要好好用上一番。
稍作梳洗后是一番打扮,季嫣盛装去寻韩沁时,却被告知韩沁不在宫内,又是偷溜而去。
已是第二次了,季嫣怕极了韩沁突生状况,宫外不比宫内,这若是在外头发了病……季嫣又气又恼,止不住的是对韩沁的担忧。
太监见她这模样,心下惶恐,低头小声解释:“陛下说,咱家若放他走,回头他就跟太后解释,咱家这班奴仆不会出任何事。可谁要是拦了,他就跟太后说咱家行事粗暴伤了他。这——谁让陛下是太后的心头肉呢,这底下当差的,谁人敢拦。”
……
气温日渐回升,韩沁易常服而出宫,身边只跟了几个人,至于暗中——保不齐还跟着几个。
他照着记忆来到季老爷的住所,季老爷见了连忙迎接,又唤人替他备了壶茶。
“嫣儿嫁朕已过半载,朕未曾送嫣儿什像样的物什,贸然造访,也是不清楚嫣儿的喜好,物万千而难择其一,希望您指教一二。”韩沁于木椅落座,轻抿一口茶,开门就是见山。
“阿嫣自幼顽劣,成日东奔西跑不叫老夫省心。不想行了笄礼倒是收敛了性子,老夫这女儿啊,多少是容易满足的,皇上大可备些新奇的玩意儿。”季老爷见韩沁性沉稳,品茶时的姿态优雅,心生欢喜,接着叹道,“陛下有这份心,老夫也就放心了。”
韩沁将茶盏置于桌上,抬眸报季父以一笑,看来——眼前的季老爷是季嫣生父无疑了。
可他还想再确认一下:
“阿嫣可有兄弟姊妹?”
“唉,”季老爷叹息一声,“内人去得早,给老夫留的念想只阿嫣一女,老夫再未娶妻,阿嫣更是无甚玩伴,加上前些年朝中政务繁忙、疏于陪伴,阿嫣这孩子倒是可怜得紧。”
韩沁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唇角适时带上笑意,始终没有发话。
“幸好有阿元。”又是一声长叹,季老爷注意到韩沁倏然僵硬的动作,怕他不解接着解释道:“是老夫领进门的孩子,名唤谢元,阿元遭父母遗弃,是可怜又善良的孩子,皇上可曾见过?”
“见过。”韩沁平定了心绪朝季老爷笑,握了杯子的手却不断用力,直至青筋暴起。
就是季父口中这个善良的孩子背叛了他,在他不设防时——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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