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股票这边我已经压下来了。这次的事情毕竟没有直接针对伤害到我们的势力，所以很多利益伙伴至多成观望状态，事情平复过后还是会与我们合作，所以并不会妨碍到谌家日后的发展。”顾忍冬隐去了眼眸深处的决然，垂眸喝茶，再次抬眸，眉眼间复又是冰雪般的澄然淡漠。她望着付茄萝，幽幽道，“不过，近期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至今已经关联到了三条人命，田妙也在今天凌晨失踪了。你打算怎么办？”
　　“李观町、丁力员还有李洪的死，和我们无关，警方也找不出来确凿的证据，无妨。流言什么的，就让他们去好了。至于田妙嘛……”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上次与田妙相见时的情形，那个女孩水灵聪慧的眼睛噙着颤抖着的眼泪，楚楚可怜。付茄萝浅笑，眼眸间浮起浅浅的思虑，平静地转向顾忍冬，她问，“你觉得，田妙会去哪儿？她会是和李洪一样的结局吗？”
　　顾忍冬沉吟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这要看她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了。不过她的失踪和十里阁的大火，对于我们来说始终不是一件好事。事情发生后，你是不是已经开始着手暗道的封锁和田妙的后事了？”凭借茄萝的行事效率，真的什么也不做任人宰割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付茄萝轻轻抿了一口茶，徐徐回答道，“不过现在警方势力在东观园里散布得太广，大面积、大规模的封锁是不行的了。下来警方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弄清楚暗道的走向和构造，小面积一点一点的封锁是肯定来不及，反而会显得我们做贼心虚。”
　　“那你的意思是？”付茄萝的话说得两相矛盾，顾忍冬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一些杀人放火之类阴暗危险的资料和存档，或转移或销毁。暗道中狱室当时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所以封锁起来很方便。我估摸着很快警方就会上门五斋宅要求搜查了，所以早早下了命令清理得差不多了。其余的，就不用劳心费力地动手处理了。警方查问起来，供认不讳就是了。毕竟十里阁是我们的据点是业内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而且顶多算是不正当交易和情报泄露走私，这种在商界都不算是要紧的事，对我们根基影响不大，以后关停不做就是了。”付茄萝的话语风轻云淡，反倒在顾忍冬心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霾。茄萝的能力，她向来知道，也向来对她的思虑有加感到敬佩和信任。只不过三天前尹火和她说过的话太让她震颤。如今茄萝是铁了心不会从谌北的阵营里主动脱离出来了，虽说尹火保证和对方合作条件是不伤茄萝，自己也答应尹火少添麻烦，适当地给开方便之路，但对于茄萝的处境，还是忍不住的多加关心。
　　“那田妙呢？”顾忍冬禁不住问道。田妙具体是怎么回事，尹火没有和她说起过。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倘若处理不好，恐怕也会出事。
　　“田妙如何，对于我们并不重要。”付茄萝垂眸轻轻了吹了口茶，看着水里悠悠滚荡着的茶叶，声音依旧温柔，声线却有几分低得偏冷，“而且作为一条比较重要的支线，她的手里还有一些我不太想要别人知道的消息。所以就算她真的出事了，对于我们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坏事，也省的我一边要避嫌，一边要麻烦着盯紧她了。”
　　“可既然最近的出的所有事风向最后都指向了谌北，茄萝，你觉得倘若田妙真的也死了，谌家会脱得开干系吗？”茄萝，这一次你要帮着谌北面对的对手，真的不是你能够游刃有余地对抗的了。这句话我不能和你说，只是希望尹火后面安排的事情，能够称心如意地顺利进行。
　　“所以说我们不得不要被动上一段时间啊。”付茄萝搁下手中的茶杯，一阵扑腾起来的氤氲的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使顾忍冬一时彻底看不清她了，只有她的声音幽幽渺渺地飘到了自己的耳蜗，她说，“但我感觉得到，这次的对手比以往的都要强大很多。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会有不小的风险。”
　　一阵轻叹似的风，拂去了一片遮挡住了顾忍冬视线的水汽，她这才稍稍看清楚不知何时付茄萝眼里升腾起来、满噙着的决然和固执。那个噙着固执的微笑的女人温婉平淡地说：“所以我说，忍冬，你和阿火她们要尽快的脱离出去。无论日后，我们是聚合还是离散，至少大家都能忘了从前，好好的。”
　　茄萝，还真的是想把她们都摘出去啊。明明都知道尹火她这次是有意和谌北过不去了的。就是知道必然如此，所以她们才忍不住要带茄萝一起走。毕竟是和尹火难得对盘一致的事情，顾忍冬觉得有些事情，自己不得不做了。或许决绝一点，对大家都好。大不了以后，死生不复相见。
　　“田妙的事情暂且可以搁一搁，更重要的是稳住田十里和宁春风。她们两个是我手底下的老人了，知道的必然比那些无关紧要的手下多。只要她们别乱说话，警方没有明确犯罪者是我们的证据。”恐怕那些人策划田妙失踪，就是想借此撬动田十里这块关键的木板吧。
　　“那你具体打算如何？”顾忍冬蹙着眉头，不由得问。
　　“先暗中安稳着，实在不行，就不得不隐蔽些地除了。”付茄萝眼色一个阴沉，神色淡漠地冷声道，脸上的微笑变得虚无缥缈。
　　顾忍冬沉默了。
　　付茄萝对顾忍冬沉默的反应毫无在意，她缓缓抬眸望向顾忍冬，眼神真挚而温和：“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见一见田十里和宁春风。忍冬，你就不要关心这些了。把金融经济方面的数据整理好了，就差不多准备好脱身吧，下来的，我都会给你们准备好的。”
　　“嗯。”无话可说，顾忍冬唯有低声应承，尽量让自己不要浮现出什么太过真情流露的悲伤或是哽咽的表情。
　　“那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些事，今天就不能再陪你多喝两杯茶了，先走一步。”付茄萝起身，向她抱歉地点头微笑。
　　顾忍冬也迟钝地站了起来，低声道：“嗯，我送送你吧。慢点走。”付茄萝报以全然没关系的笑容，温柔明媚得似是要融化所有顾忍冬心头的雪屑。可她心头的雪屑已经积压了这么多年，纵使此刻有无尽想要大哭的无奈冲动，也无法冲破那层层雪屑的覆盖，真正地到达那个微笑着的温柔疏离的女子的身边。
　　顾忍冬送付茄萝走到原先遇到她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思绪万千地凝视着付茄萝徐徐踱步离开，模糊着成为一个斑点，最后，彻底地消失在她的视线。
　　转过头进入忍冬斋收拾了收拾，不久后，顾忍冬再次出了门。
　　倘若付茄萝真的有意留心，跟踪着今日里似乎想得特别多而显得有几分不对劲的顾忍冬的话，她会明白这次顾忍冬也是真心不想再帮谌北了。并且，她会见到一个自己好久也没有见面以至于差点以为自己快要遗忘得彻底的人。

　　不知咖啡厅。
　　顾忍冬在上次尹火见井竺的包厢按约等人，后来来见她的，是家里做家居装潢生意做得还算风生水起的罗家现任家主，罗御。
　　罗家当年便是个殷实之家，虽说还没有谌家的根基深厚、声名赫赫，但确实是业内有一定名誉和地位的。
　　罗御父母及祖父母三代勤勤恳恳，最终打下了这片家业。至今，到了这一代罗御的手上，依赖罗御的个人能力以及社交圈子的扩大，发展得更是迅猛。谌家和罗家也有较多的合作，比如说谌家酒店里的家具装潢，都是罗家提供的。但利益归利益，其中个人感情的错综复杂，被掩盖在金钱关系下避而不谈。
　　罗御，是付茄萝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罗家，曾收养过付茄萝，是她孤儿人生中除了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亲生父母外的第二群家人。
　　这一层，谌北知道，顾忍冬也知道。只不过，他们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层话题。也由于没有直接面对面的多少接触，所以这么些年，也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如今，这一层关系，在变故面前，终于迎来了不得不被揭开的时分。

　　罗御与顾忍冬之前没有见过。顾忍冬常年后台工作，懒得参加正面的交易交涉工作，故而与茄萝的这位优秀的常年积极地奔走在生意前线的青梅竹马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被尹火与井竺的交流合作联系了起来。
　　顾忍冬，冰山方脸美人，棱角分明，眉眼疏阔，与越清明的刻薄冷傲不同，顾忍冬的疏阔要平淡低调得多。她是冰山顶峰的绵绵白雪，纯净而冷清。
　　罗御来的时候，顾忍冬正坐在窗边喝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柔和地倾泻而下，温暖柔和了顾忍冬方正冷硬的轮廓。但皑皑白雪，本生于冰山之巅，兀自冰清玉洁而不受此光照影响融化。
　　第一时间，罗御联想到了付茄萝。倘若此刻坐在这里等待着他的是她，那必然也是这般安然自得。只不过他生命里的茄萝，温柔精致，疏离淡漠都隐藏在优雅温和的笑容下面。她是冬日里璀璨的阳光，令人向往，不可捉摸，灿烂却留不下长久的温暖，一切美好都是刹那。刹那啊，无论是几天几月，还是几年几十年，都是刹那。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站得离那个叫付茄萝的女人很近过。
　　而罗御，是肖允同类型的男人。只不过，肖允底子里要比罗御黑上许多。相较之下，罗御斯文优雅得要真实得多。但这个男人斯文之下的精明，帮助着他获得了今日的声名成就。后来罗御也曾思考过自己的性格，在为人处世上的优势已经十分明显，但是劣势呢，或许也是分明的。儒雅，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可能就是懦弱。翩翩君子，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可能就是求不得、不可行的表现。
　　“顾小姐。”收敛起眼眸中瞬间跑远的阴翳，罗御翩然坐下，先道歉道，“很抱歉，我迟到了。”
　　“罗先生。”顾忍冬给罗御斟了杯茶，轻轻地推给了他，解释道，“是我早到了。”
　　短暂的静默。
　　罗御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说？”
　　顾忍冬双手抱着茶杯，望着幽幽的茶烟沉默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回答道：“她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得到不如错过。”
　　得到不如错过。他们，或许就是这个结局吧。可是，茄萝，就算我甘愿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那你和谌北，真的甘于走到这样的结局就算完满了吗？
　　或许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吧。可是，我不满意，也绝不会让事情到这里就这样子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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