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越平明直接把月忘忧带回了寻白羽在央景园的豪华公寓。果不其然，他们进门的时候，寻白羽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一副大少爷模样地一边喝着茶、一边拿手机看着什么。
　　“哟，回来啦~好福气啊，平明君。出去跟个踪，还能带一个大美人回来，魅力难挡呀~”低头专心地看着手机的寻白羽其实也没有那么专心地看着手机，至少在越平明与月忘忧进来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开口调侃了。
　　对于寻白羽一向蛮不讲理的调侃，越平明表示已经免疫了。至于争辩……他资质争辩不过，不如放弃挣扎。于是没有直接回答寻白羽的话，而是侧身向月忘忧谦谦有礼道：“月前辈，请坐。”
　　月忘忧欣然接受，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幽幽代替越平明对答道：“寻少爷许久不见，还真是一点未变。”
　　“对于我们来说，也不算是许久吧。”寻白羽迅速地调整了模式，微笑着放下手机，微微起身替月忘忧斟了一杯茶，“我们命司的茶大多薄凉，回味却是甘醇清冽、层次分明，和你们尘司味道有一定偏差，还请忘忧姑娘不要见怪。”
　　“无妨。尘司命司各司其职，各有偏好，都是情理之中。”月忘忧轻抿了一口茶，神情霎时变得有几分不可捉摸，眼中的雾气却是散去般地清明，缓缓道，“好茶。不过确实与尘司中常饮之茶不同。尘司之茶，大多寡淡苦涩，斗转千回。”
　　“尘司终究是尘司，和我们这类贯彻及时行乐的人不同，七情六欲八苦，大起大落都在茶里。我辈肤浅，光是生死命题便是自顾不暇，尘司之茶，怕是品不出味道来的。”寻白羽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像是自谦，又像是在无奈轻嘲。越平明也坐下了，自己倒了茶默默无言，听及至此，不由自主地望了寻白羽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寻白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莫名的感慨万千。
　　“未必当真如此。月某倒是觉得，生死都看透了的人，便不会顾及这些有的没有的，方能活出自身本意。命司中人，茶虽喝得甘甜，怎知不是万千生灵甘苦之后的澄净呢？”寻白羽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上界的人都爱喝茶，在喝茶上的投资自然不少。寻白羽对外又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大少爷，名贵好看的茶具自然是一套又一套的。此刻月忘忧手上捧着的，正是一粉青玉瓷裂纹的杯子，光泽温柔，晶莹剔透的浅碧色茶水荡漾，衬着杯子本身的颜色，岁月静好得温柔。
　　“忘忧姑娘过奖了。”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下四司行内互捧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也要适可而止，不然话题就永无终结之日了。虽说作为绅士让女方夸奖结尾不大好，但现在明显这个不是重点。越平明虽说比较无趣比较冰山，但本质上算是个机智通透的人，自然不会无端带人回来，“不知忘忧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越平明放下了茶杯，开口解释道：“我跟着那个犬妖到了西郊的小镇，见到了犬刈的半妖弟弟，井竺。恰巧月前辈也在，想来是我们两司的工作有重合的地方，故而带她来见你，对接一下信息方便以后的合作。”
　　“正是如此。”月忘忧微微颔首，对越平明的话表示赞同，率先交代了自己的来意，“井竺是八苦居档案中的一部分，我奉命前往观察、搜集、记录。”
　　“井竺……原来是那个小子。这么看来，也难怪犬刈会插手蔺澄那丫头的事情了。井竺那小子人心不死要帮蔺澄，犬刈这个弟控就算再冷漠无情也不能坐视不管。为了避免有非人类力量介入，一不小心伤了他的宝贝弟弟，他自然不得不出手相助蔺逐了。这么一来，蔺澄那丫头运气还真不错。机缘巧合下结识的朋友，倒真是为她的复仇计划帮了大忙。原本就是一个以卵击石的人类的复仇，这么一来，半个妖界都被绞进去了。”寻白羽眸光一闪，细细思量着什么，开口语气间是淡淡的笑意，全然局外看戏人的态度。
　　“蔺澄的案子，尘司也略有耳闻。毕竟，她也是在八苦居档案里的。事已至此，往生使者方面若是需要我方的帮助，还请寻少爷不要客气。我就是此地新上任的负责人，阴界联盟对接都可以来找我。”协助阴界联盟解决蔺澄的事情及其牵连是月常交给月忘忧的任务之一，所以这次前来，月忘忧把来意说得很明白。
　　“这是自然。我的人类身份和常在地址忘忧姑娘已经知道了。不知忘忧姑娘此次的身份设定为何？”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彼此根据地当然要对接一下。每次都晚上忙完各自的事情匆匆忙忙地还要私会密谈太累了，还是直接有空就登门拜访比较好。以前都是尘司自己上门的，下来可能是长期合作对接，还是要有驻点的。
　　“月家虽说低调，但为了办事方便，在人间还是有一定势力的。我的人类身份名字即是我本名，是一家小茶楼的老板。地址会公布给大家，到时去茶楼就能见到月某了。”月忘忧从容不迫地说了一串地址，听得寻白羽不由得错愕。
　　话说茶楼香阁什么的确实是尘司的论调，不过那个地址……果然，虽说尘司低调，但人家是做大事的，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如此了。就算后门是与主街隔开的完全两个方向、两个光景，月忘忧这位“小老板”平时都不露面，来往也大多只是后门进出然后直接在内阁点点香、喝喝茶就好了的，但是这个旅游名胜地的选址……真的是和八苦居那偏僻隐蔽无比的选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啊。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一个是总公司，一个是接头的小分部嘛。交接枢纽在人多的地方才更方便，搜集记录档案也更轻松。既然只是个掩护工作的据点，想来茶水就要平常许多了，有戏剧有点心，烟火气里尽是人情。可惜啊，茶楼里的客人们不能品尝到正宗的尘司的好茶了。不过也罢，给他们也怕是品不欢喜，还不如自己留着，干嘛白白浪费。
　　寻白羽作为多年的往生使者的总代理，与尘司方面交接合作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尘司诸如此类的据点甚多，每次合作的对象也不一样，所以特地多问了一句，既已得到想要的答复，便不再多问，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寻白羽突然间想起了月常。他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微笑道：“对了，忘忧姑娘是我们孟婆婆，哦不，我们月常姐姐的徒弟吧。听闻阴阳姐入凡不久，常姐也有事入凡了。现在看来，想来是尘司方面也有事。不知近几日，常姐如何？”
　　“师傅此次入凡确实有她的事情，先前也确实来八苦居寻过我。不过，忘忧并不知道师傅此行的目的，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如今我奉师命接管这个茶楼据点，师傅另在别处。但还请寻少爷放心，师傅她一切都好。”其实月忘忧对此也有些好奇。只可惜，月常终究是能够敷衍司命的道行深厚的前辈，在与月常重逢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月忘忧并没有探查出什么月常入凡处理事务的端倪，反倒是被训诫了一番，还多安排了几个任务，调转了职称。
　　本来就是客套话嘛。他们一群常年和司命姐这样极品会折腾的人厮混的非人类老不死，入凡变成大多和人类打交道的伪人类，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问题的。于是乎，这个话题，也就这样子被一句带过了。
　　闲话侃得差不多了，该蹭些重点了。寻白羽眼角微扬，浅笑吟吟道：“不知忘忧姑娘能否告知寻某部分井竺档案的内容？阴界所能调查的记录里关于当年半妖事件的部分是被模糊带过的，不知尘司方面，是否有另外详细可以依循的有用线索？”不得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居然有模糊记录的地方，当年的半妖事件在他们阴界也牵连到了人吗？这是叫人捉急。连阴阳姐都被懵懵懂懂地分派过来还不知一二，司命姐和老大这次又在搞些什么呀？
　　“这倒是不难猜，寻少爷是聪明人。井竺无论是被人类接纳，还是被妖类接受，他终究是个半妖。就算真的修炼成了纯粹的妖类，还是难以褪去一颗半妖的心。他企图膨胀的妖心和自始至终无法泯灭的人心，将会是他的幸，亦会是他的不幸。”出奇的，月忘忧虽说长了一张很难说话的脸，但对于寻白羽的问题回答得干脆靠谱，“至于当年的半妖事件，很抱歉我并不是很清楚。当时我负责接手的完全是密闭的资料熟悉归档之类的工作，凡间事务搜集与我无关。现在倘若需要抽调之前的档案数据，我是没有这个权利越级自取的，还需向司尘大人申请。”尽管月忘忧对寻白羽很坦白，但很可惜，她给不了寻白羽想要的具体信息。
　　果然如此。看来这次蔺澄的案子，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类小女孩的闹剧，还是上界大大们联手组织的一个局。月忘忧所说的申请，就算提出了也是短期内批不下来的。更何况他早知道阴界不是这样马虎工作的人，但生死数据搜集都是凡世监的工作，对于内情，凡世监的几位会不会知晓呢？倘若知晓，为何不说？难不成这次蔺澄的案子，完全是冲着他们几个不知情的来的？
　　“在此类问题上，还请寻少爷不要多虑。既然是命数，便是迟早要来的，与知不知情无关。大家都是局中人，谁也躲不开的。”似是知道寻白羽在暗暗思虑着些什么，月忘忧十分安然地说道，一只手端起茶杯，举杯示意，而后一口气干了杯中所剩的茶水，放下杯子，起身道，“多思无益。月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越平明几乎是在月忘忧像是要离开似的起身的当即就站了起来。
　　寻白羽暗自揣摩着月忘忧的话，幽幽地看了动作迅速得有些过分的越平明一眼，感觉有些莫名，见月忘忧表明了离开的意思，便也悠悠起身，向前两步道，“多谢忘忧姑娘指点，慢走。”
　　其实是想开口问问月忘忧自己身上是否也有八苦居要取材的情智的，但想来月忘忧也不会说什么确切的真话。更何况她的话不错，人人都是局中人，逃不掉的。那么是不是被划着重号，好还是不好，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一切都是命数，安然就好，多思无益，自然也不需要多问。
　　有很多事情，多说多错。
　　“月前辈慢走。”越平明迟缓地开口。月忘忧回头看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一阵轻烟地散了。望着月忘忧逐渐消失的背影，越平明神情有些恍惚。
　　寻白羽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但只是默默把它看在眼里，并没有刻意针对着说些什么。越平明对月忘忧的反应确实值得回味，不过到底是初次见面，情节不算很严重。倘若他是单纯地从欣赏气质和美的角度对待的话，那么我们寻大少爷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不过不得说，月忘忧。忘忧……啊。常姐当真是给她的好徒儿取了个好名字呢，及其符合尘司职分和风格的名字。不知其中，又有什么深意呢？
　　越平明还站着，似是思索着什么。寻白羽退回沙发上坐下，嘴角一弯，眸光里泛起与那茶水表面一样温和的波澜，一手拿起茶杯香香地喝了一口。
　　嗯，好茶。及时行乐、时光安好的感觉~
　　越平明依然被那莫名的羁绊困惑着，现在的感觉并没有比之前好些，反而多了一丝疑似牵挂的情愫，这叫他不由得愈发恍惚。难道……自己真的是个三心二意的人？记忆里没有依据、不管不顾的对于白羽的深情，都是自以为是的臆测，都是假的？
　　那那个梦里……白羽回来见自己，又是为何？
　　真真都是局中人，无论如何，无法逃脱啊。一阵轻烟里，消散的瞬间，月忘忧眼底深深，这样想道。不知师傅特地调她过来，是要她观看这接下来一系列的悲喜剧本，还是要她经历这些、被困作局中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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