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这一夜，阴阳陪着楚润，宿在了楚润家里，像人类寻常好姐妹一样聊天、吃饭、喝茶、网购、看剧、同塌而眠。
　　夜幕深沉里，盈盈月色洒落，有暗暗的幽光悄无声息地流窜。两名女子似是随风而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楚润与阴阳尚在熟睡，竟无一人察觉。
　　左边的那名女子身穿黑色丝绸连体裤，随性地披了件酒红色丝绒长外套，率性霸气里有着藏不住的妖冶妩媚，黑发红唇，肤白无暇。若是撇开惊艳，定睛看她那毫不遮掩的姣好的脸庞，便不难认出这位正是此刻本该在黄泉碧落的司命姐姐。
　　右边那名女子没有司命五官那么精美绝伦，但眉目生得却是疏离淡漠，空山深谷一般的气质，细看同样美得令人窒息。她身穿藏青色丝绒廓形上衣，下身着黑色窄腿西装裤和黑色马丁皮靴，简约干练。
　　她微微上前，伸手，有隐隐的光流从床上升起、向她的手掌飘去，亦有点点染着月光漂浮着的尘埃似的微尘扑腾着将阴阳和楚润笼罩。与此同时，暗光流窜着铺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阴阳随身带着的王阎所给的装着那枚蜉蝣的玻璃瓶在暗光流窜之间缓缓升起，面向司命二人。
　　似是相顾无言，又似是交流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蜉蝣回归原处，暗光消散，光流光粒也都安定下来。全程司命一直在旁边抱着双臂看着，没有说话。直到那藏青色丝绒上衣的女子收回手，才缓缓踱步走至她身边，目光深邃地望向床上依然熟睡的阴阳与楚润，幽幽开口道：“才几天不见，我就感觉如同度日如年了呢~所以姐姐我偷偷来看望你们了哟~~~小阿阳，小阿润，但愿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也能这么安宁。姐姐不在的时候，你们要乖乖的、好好的哦~~~~”
　　半晌无言。司命微微垂下眼帘，偏头对那藏青色上衣的女子正色道：“任务完成了，走吧。”
　　那藏青色上衣的女子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冷声问道：“所以说，你特地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来看一眼？”
　　“唔，怎么说呢……算是吧。”司命右手手肘支在左手上，右手手背轻托着下巴，眉目间尽是无辜，复而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人，还算正经地补充解释道，“好歹是自己家带出来的孩子，许久不见我这个做姐姐的总是要来看看的~毕竟下来的路，我就是再疼爱她们，也不能替她们走啊~”
　　“你知道就好。这一切都是命数。若是你一时冲动，为了护短偏了私，被命司大人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藏青色上衣的女子眸光微转，言语之间洋溢着劝诫与警告。
　　“安啦安啦，我司命是那么不知轻重、没有分寸的人吗？！你只要顾好你们家尘司大人交代的事情就好了，命司大人那边是我操心负责的事好吧？还有，司尘，和姐姐说话客气点！”见司尘，也就是藏青色上衣的女子露出了寻常的劝诫式的嫌弃神情，我们的司命大人炸毛了。
　　没错，这位随同司命一同前来的——不，准确来说，是被司命跟着到这里来的女子，正是尘司的御史大人，或者说是尘司的大祭司，司命的妹妹，司尘。
　　在这里就不得不补充一点：御史为姬神代表，在本司之中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祭司是一司的管理高层或执行机构，可能与各部总管重叠，也可能不。大祭司相当于一司的执行长，通常由御史担任。
　　之前就提到过，四司的御史都由司家人担任，四司之中很多职务都是司家辅佐运行。四司御史的担任者——司命、司尘、司缘、司梦，是司家嫡系的姐妹。按照顺序排列，司命为长，司梦为末。司家掌权理事，为老三司缘。
　　有趣的是，四司的大人彼此交好，情同姐妹，但次序并不与辅佐自己的司家人次序一致。梦司大人为长，命司大人次之，尘司大人再次之，缘司大人为末。上界四司诸事，常任理事为尘司大人。
　　命司事务繁多，梦司神秘莫测，管事自然少些。不过长姐究竟是长姐，到必要时候，还是会出面摆平事情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就是司家嫡系四姐妹里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司命大姐姐日常跟着自家可爱的妹妹出来办事做小尾巴，司尘这个二妹日常嫌弃司命闲得没事。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司尘自然不敢不信。司命姐姐既然特地入凡，想来也是有事情要忙，司尘也尚还有事在身，就不劳烦姐姐，先告辞了。”对于自家长姐一如既往的戏多，司尘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哎，小尘啊……”司命没来得及喊住她，司尘便又风一般地去了。司命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禁黯然神伤：自己这个姐姐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
　　月色静谧。
　　司命自己出了戏，最后望了眼阴阳与楚润，也风烟一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嘛嘛，今天景色这么好，去找庄陵那老家伙喝杯酒吧~

　　这一夜，楚润又做了一个梦。这一次，她梦到的不是巽漈，而是羽尾。
　　那个许久不见的人，欣欣然、端端正正地出现在她的梦里。还是那张木案，堆叠着她师傅任性懒得处理的卷宗。那个一头及地白发的男子一身白衣坐在案前，低头看着卷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仿佛一切和以往一样似的，仿佛羽尾从未离开、楚润知道找不到师傅便来这里寻他咨询问题。楚润向他走去。听到她来，羽尾放下卷宗，笑意吟吟地抬眸望着她走来，道：“你来了，小润。”
　　“嗯，我来了。羽尾。”楚润微笑着回答他，言语却近乎哽咽。不知过去多久，自那次没有等到羽尾回来之后，楚润便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地方，连梦里也不曾有，如今却回来了。
　　“每年你师傅生辰，还去岚山吗？”示意楚润在他对面坐下，羽尾微笑着转身拿起一旁的茶壶给楚润斟了一杯茶，“来，小润，喝茶，你最喜欢的普洱。”楚润近乎非条件反射地走过去坐下，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水，碰到羽尾同样温热的手指。羽尾翻手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手掌裹住了她的手，将那温热的茶杯牢牢地捧在她的掌心，涓涓细流般的暖意将楚润包围。
　　羽尾收回了手。楚润呆呆地望着掌间捧着的热茶，又抬起头看羽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羽尾温柔而慈爱地微笑着看着她，一如既往，略带几分责备与几分宠溺地说道：“手怎么这么凉，还不赶紧捂捂暖和。等茶凉些，就喝上一口，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就这样散了。”
　　“嗯。”楚润乖巧地回答，不知是回答岚山那个问题，还是在回应喝茶的话语。她低头捧起茶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眉眼嘴角都被舒展开来，像个听话懂事的女儿一样目光澄亮地望向羽尾，微笑道：“好喝。果然，羽尾你从不沏不好的茶。”
　　“臭丫头，那不是废话吗？”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弹楚润的额头，羽尾爽然一笑。纯白的长发，如雪的平粗有力的眉宇，灰白的瞳仁流光婉转，任何一束光线洒落，都能被他折射出不同美丽的色彩，又或者说，羽尾他本来就是一道光束那样的存在，温柔包容，直照而下，无论哪种，都是真的他，“说吧，这次来找我又是要问些什么？”
　　“你去哪儿了？还有我师傅呢？他……真的死了吗？”迫切想要听到答案的问题终于喷薄而出，楚润紧紧地捧着茶杯，深深地盯着羽尾，等待着对面那个微笑依然的男子给予一个确凿的回答。
　　“我一直都在啊。”看着楚润紧张的样子，羽尾轻笑出声，似是棉絮轻轻飘落，羽毛徐徐拂过，温暖舒展了楚润一半不由自主的神经，然后一点一点，把她惶恐的天空照亮，“小润，我一直都在。”
　　眉眼弯弯，无尽温柔，似是白日里沉默包容着她一切的阴阳的神情。“只不过，这一段路，你谁也不能依靠，必须要自己走过去了。别害怕，我看着你呢。”
　　“至于你师傅巽漈……”羽尾微笑着的俊颜微微静默，陷入沉吟。
　　“他真的死了？”不得不说，羽尾那一句“我一直都在”给了楚润无法泯灭的希望。既然羽尾一直都在，那么她师傅呢？她那个不可一世、潇洒任性的活宝师傅，真的死了吗？还是说，他和羽尾一样，合谋躲在暗处关注，丢下她一个人经历接下来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羽尾又为什么在回答的时候要沉吟呢？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是担心她又一个冲动去找她的活宝师傅理论自己又要夹在中间劝架，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必须瞒着她为难，还是说——她师傅真的死了？
　　羽尾对于楚润，终究是最心软的。架不住楚润孩子般委屈而好奇的眼神，羽尾只好笑笑打破这突然冷凝的沉默，缓慢地安慰性质地轻拍了两下楚润紧紧抱着茶杯的手，眉眼低垂，神色淡淡，语意半明半昧地回答道：“巽漈他，已经受过命中死期了。”
　　受过……命中死期……了？
　　“那……他渡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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