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作者:暮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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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6章。一声呜咽


      薛荔心一颤,皱紧了眉头,被风吹乱了傲然的声线:“你什么意思?”
      程宜笑微笑着抬步行至她跟前,两人面面相觑,终于走到了一步之遥、正面交锋的地步。薛荔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是被程宜笑脸上美好得可怕的笑容刺痛了眼睛,还是被她指尖跃然的那一簇黑夜中的“希望”灼伤了瞳仁。

      在程宜笑眼里,薛荔和姚窕并无二别,二人差不多就是年长版和青春版的差别而已。但是,她和她母亲截然不同。程慕予可以委曲求全,而程宜笑宁愿玉石俱焚。
      她要把她打回原形。她要彻底地击溃她,让她为曾经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追悔不及却不得不用一生去缅怀记忆,反复地挣扎和困囿于这一场不散的噩梦里,生不如死,不得解脱。
      这才是她真正蓄谋已久的报复目的。

      程宜笑慢慢地抬起手,将那一小簇白色的火焰拂至薛荔面前,薛荔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淋了雨之后变得异常僵硬和沉重,竟是分毫都动弹不得。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死死地盯着程宜笑微笑着靠近,容颜妍丽,眉眼温软,却比风刀霜剑都还要森然上几分。
      她以为她就要死在这里了,永远地停留在这场为程宜笑所拘的梦里。

      谁曾想,程宜笑伸至眼前的那一簇火光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是贴着她的脸颊“噗”地四散开来。火舌温柔,带着触动心弦的浅浅热度,眨眼之间便蒸干了她身上冰凉、湿重且沉闷的雨水,化作了看不见的温暖怀抱,将她整个人都分毫未损地拥在怀里。
      如此落差,讽刺而又温暖,薛荔甚至感到自己的眼眶不知为何竟不争气地微微湿润了些许。她如同一尾涸辙内久逢甘霖的濒死之鱼,迫不及待地想要吸取寸缕“甘霖”来缓解自己奄奄一息的身体和心灵。

      谁又曾想,眼前这个温婉浅笑的女子虽然没有她原本想象中的那般狠辣决绝,但更没有她递来的这一小簇火焰的那般温暖明亮——她似是要予她甘霖,实则是要予她鸩酒。
      程宜笑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皆是前因后果有始有终的图谋已久。就好像她曾给薛荔实施夺取她性命的机会,表面上为了薛荔斩草除根提供了便利,实际上是为了更干净利落地把她拖下水来。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火光散去,虽然雨水不再能够淋湿她,薛荔却看到,沉重的湿气和昏暗的夜色再度侵占了这空间内的角角落落。
      阴翳连绵里,程宜笑笑得一脸诡异,神色竟是一种残忍而又缠绵的温柔。
      “从直接死因来看,我母亲她是自杀。”

      平地之上,落下惊雷。
      许是因为这是在当事人的梦境里,所以显得格外的天解人意。风起云涌的墨色夜空中,蓦地劈下了一道人参根系似的根须繁茂的银蓝色闪电,约莫是迎合了薛荔此时的切身感受的。
      薛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在意识到程宜笑目的所在的即刻,发自本能地瞳孔战栗。她就这样凝视着程宜笑,恨不得眼神化刀杀了她,却因为力量限制与内心的退怯无法动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次,终又是她败给了程慕予。
      几番无力过后,薛荔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冷笑。原本微微湿润的眼眶,瞬间被内心止不住喷涌而出的苦涩和灼痛熬干了,隐隐煎出了欲哭无泪的缕缕赤红。

      是啊……程慕予死了,程家便再也没有当年卷入事件之中的当事人了。
      姚含睇和程宜笑都已经长大成人,在圈子里有一定自己的根基。父母双双去世,对于她们生活的实质影响不大,但却为她们消除了一颗未来可能随时会引爆的隐形炸弹——昔日故事错综复杂,若是有任何一方卷土重来,想要旧事重提,难免可能会连累小辈。若是不能息事宁人,便只能够斩草除根。
      为了把孩子们彻底地撇出去,程慕予她竟舍得出命来!

      不过也是,程慕予若不是爱惨了姚夫强,又怎会装傻充愣了二十多年,甘心当作个被姚夫强蒙骗的傻子。如今姚夫强去了……她的恨散了,即是为了爱自取灭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于背负着太多的人而言,死亡无外乎是一种解脱。只是可惜,她不是他们,她无法如此任性而粗暴地通过死亡来获得解脱,哪怕她能够为之设下一个再鬼斧神工的棋局。
      薛家是她的荣耀,是她的铠甲,亦是她的桎梏。

      她薛荔人生在世五十余载,此生最是愤恨与不屑之人,居然也是她此生最为艳羡与嫉妒之人——当真是天意弄人,可悲可笑。
      她曾经羡慕程慕予毫不费力便得到了她穷尽手段也得不到的姚夫强的爱情。
      如今她又羡慕程慕予可以这般为所欲为地为了守护所爱之人死去。明明应是软弱且无能的表现,却让她又不由得向往她的任性与自在。

      说忘就忘,说死就死,占据着道德的高点,既是一个隐忍而又教人惋惜的爱人,又是一名坚强而又伟大的母亲。
      呵,程慕予,你可当真是……自私自利得光明正大,还好命得惹人心疼啊。

      相较之下,当真是没有比处处与程慕予截然相反的她更加不可爱的人了。
      所以啊,她这般的不值得人爱,也不够懂得爱。熬尽心血豪赌一场,结果却是她爱的对她弃之如敝履;爱她的因她而屡受委屈。
      由程慕兮引起的这一场风波,不仅仅对薛家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而且还伤了她与父亲、大哥之间的情谊。更何况,还有窕窕……和木萧。

      许是真的由于陡生变故,木萧忙不过来;又或许,他这次是彻底地被她这个做母亲的寒了心,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一夜入睡前,薛荔默默地等了薛木萧很久,最终都没有等来他一句相关的问询。
      他可能是信她,更可能是已然对她彻底的失望。所以,他今天除了如常的电话通知说他要加班处理事务、就近住公寓便不回家了之外,便再无其他反应。
      薛荔越想越后怕,却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要去想。她想啊,木萧对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母亲,大概已经无话可说。从此以往,他怕是不仅仅要在她面前披着波澜不惊的纯熟画皮伪装,甚至要将她视作无关痛痒的外人了……

      程慕予自杀了,她昔日犯下的罪孽又被翻了出来。程宜笑所说的不假,众口铄金,她便是最具嫌疑的杀人犯。即便是特别专案处出面申明,也堵不住悠悠众人之口。
      越是富贵权势圈子里的上位之人,越是明白“权势逼人”——程慕予可以是万不得已受她胁迫、为保女儿万全不得不自杀“谢罪”;也可以是为人所害,因为孤儿寡女势单力薄所以无可奈何被推至前台做了“替死鬼”。
      总而言之,大众的推论绝不会是程慕予为了设计于她,自愿自杀。

      眼下情势来看,特别专案处无论作何申明,都无法使人信服于此,更遑论他们对此是否另有打算。
      蔺逐和肖允背后的蔺肖宁三家也好,如今总府内有实际掌权的其他家族也好,除了戴家,没有人在此之上与薛家有共同的利益。而戴子追,又是个精明犀利、最是擅长隐居人后、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断不会在此时为她出头。

      高傲半生,蓦然回首,惊觉她竟已穷途末路。若再一步踏错,可能连薛家都会被她牵连拖累。她的处境,木萧的处境,姚窕的处境——她呕心沥血了半辈子,却谋得了个堪忧的棋局。
      她已然被遏制了后手,无颜将此残局交予子女,现在怕是来不及补救,不得不将她那可怜的好孩子们推到这一片狼藉的残局之前勉力应对了。
      作为深爱子女的母亲和备受关怀的晚辈,她于心有愧。

      白色火光为她带来的温柔热度仍旧熨帖地温暖着她的寸寸肌肤,将暴虐冰冷的风雨都隔绝在她身形的咫尺之外。薛荔和程宜笑之间,早已被那消散的火光拂去了雨雾,两人伫立雨间默然对视,场面显得有几分温情。
      实则薛荔感到如坠冰窟,层层冰封之下的心脏愤怒得几近歇斯底里,百般挣扎却注定是徒劳,被这迟来多年的罪孽报应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程慕予即便是死,也要再毁她一次。而她那明净清丽的宝贝小女儿,更加心狠手辣,为了替程慕予报复于她,不但设迷情局伤了木萧,而且要重创薛家。
      程慕予算计于她一次,才仅仅夺走她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程宜笑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爱情、亲情、家族、事业,上下两辈人,内外嫡旁系,她竟全部算了进去!
      哈!不愧是不容于世的虞精族人!果真是最善伪装欺骗、玩弄人心的绝对玩家!哈哈哈哈哈哈!薛荔,你果然既可怜又可笑!

      薛荔细微地颤抖着身子,周身温暖而干燥,她却仿佛冷极了地战栗着,仿佛身体连同着灵魂,都不知为何地被冻伤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眼前八风不动依旧巧笑倩兮着的妍丽美人梦魇般莫测的双眸,终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可即便她笑得前仰后合,也看不穿程宜笑清澈明丽的瞳仁的深浅,更掐不断眼角情不自禁夺眶而出的泪珠。

      雨雾被隔离,她找不到可以掩盖她流泪的借口。苍天昭昭然在上,她此刻被困在她亲手促成的噩梦里,无法逃离,无法掩藏,无法克服。
      泠然雨声,荡涤浮尘。雷声落下,醍醐灌顶。她的罪孽报应不爽,她的狼狈无处可藏。不可一世的薛家大小姐,在她此生最为痛恨的天命克星面前,连皮带血地被扒下了伪装,颤抖着她那高贵的脊梁。
      在她亲手促成的噩梦里,她把所有的高傲恍然都活成了笑话。

      她灵台清明地旁观着自己崩溃,如同忽而一夜大雨中被天雷付之一炬的雕梁画栋。她之于命运歇斯底里,却不过是浩荡天地间的一声呜咽。落于疾风骤雨之中,便等同于落地无声。
      粉身碎骨,喉头哽血。神思震颤,灵魂阵痛——她咽下了。宇宙穹庐之下,她孑然一身,无人垂怜她是否流泪泣血。唯有那至美至毒的罪孽和噩梦,安静而耐心地微笑伫立于她至亲至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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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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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程宜笑是真正能够诛心杀人的人——因为她足够心狠,连自己的心都掏得出来。
    薛荔这次是真的崩溃了。她比谁都清楚,破镜无法重圆。继她失去她完整的丈夫之后,她又失去了她完整的儿子和女儿。更准确点说,应该是:薛荔为了一个她本就无法完整获得真心的丈夫,一错再错,最终连她原本完整地拥有着真心的儿子和女儿,也可悲可叹地失去了。
    早知是掌中流沙,又何必去握紧它。
    她之于命运歇斯底里,却不过是浩荡天地间的一声呜咽。
    只有自己,方才品尝得到,曾经自己种下的,究竟是何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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