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在阴阳意料之中的，肖允也在蔺逐的办公室。进去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在聊些什么，只是摊着资料在沙发上坐着，也没有在看资料，显得极为漫不经心。但茶几上倒好了尚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三个水杯，暴露了他们此刻坐在这里的目的。
　　阴阳面色如常地坐到了第三个水杯后空着的沙发上。
　　蔺逐的办公室常年是密闭的，百叶窗总是关着，灯光永远亮着。外面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唯一关注的，是室内的资料和案情。
　　在这点上，肖允的办公室要和他截然相反。总是拉开的百叶窗，晴天有和煦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被渗透进来，雨天有啪踏啪踏的小水珠伏在玻璃上往里面望。一样的茶香袅袅，但也会有其他不同的香气出现。比如，咖啡、果茶、果汁，就算是茶叶的品种也是会轮流根据时令转换的，而不是蔺逐办公室里十年如一日都快浸润到桌子纹理里的龙井绿茶香气。
　　而今天阴阳面前水杯里的，是温热的白水，不是蔺逐办公室里标配的龙井茶。来人间在外面阴阳都是随遇而安的，主人给什么饮品就喝什么，如果自己选择的话，选茶叶的概率并不高，相反会选择一些奶茶、咖啡、果汁这类普遍年轻人喜欢喝的饮品。一边是为了更融入这个于她而言过于年轻的人类社会，另一边则是因为非人界对茶酒类饮品的痴迷远高于人类，所以难免吃得叼一些，寻常市面上的茶叶，大多是对不了她们的胃口的。蔺逐或许是无心，又或许是细心注意到阴阳来办公室后自己都是喝白水这一点，这次为她准备的是白水。
　　坐下来开口的时候，阴阳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地方，那就是对蔺逐的称呼。叫“蔺警官”有点奇怪，就好像自己不是警厅的人一样。叫“蔺先生”和身份也不符。“逐哥”太过亲近显得没有礼数。直呼其名更是不妥当。通常警厅内部都是按职称称呼的，但是这在特别专案组失效了，因为蔺逐本人不屑有什么浮夸的职称，所以警厅也并没有特意设置。所以特别专案组里面大家没有刻意的上下级职称，彼此混得熟悉之后称兄道弟或是喊喊名字的反而显得更加熟悉默契。只不过，阴阳是后来中途新来的，难免有这样的尴尬。
　　也罢。还和一开始一样叫得规规矩矩就好了。“蔺警官，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公事公办、波澜不惊的标志性木头脸。肖允默默地关注着她，微笑着喝着水没有说话。
　　“子豪给你的资料看过了？有什么想法？”拿起自己手边的资料，蔺逐问道。
　　“看过了。根据谌北近年来的商业贸易交易情况，可以推测出他不仅从事酒店类的商业，更主要是靠春风楼和十里阁等的美人势力建立情报网络和关系人脉，并且肯定涉及吃黑。春风楼和十里阁，既是一个情报系统，也是一个掩饰的屏障。而大额的吃黑交易金额，暗地流通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定会以正经的名义利用有义之财，这样子查起来更容易撇清关系……”摊开资料和整理标注的笔记，阴阳一处一处地向蔺逐解释了自己的分析和看法。
　　“那你觉得，谌北的大额资金流转交易的最佳掩护方式是什么？”阴阳的分析和自己与肖允的分析猜测完全相符，并且细致有根据。从自己让子豪把资料交给她到现在完成整理来汇报，蔺逐自认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对于一个刚上任就要处理这样子案子的应届博士生来说，确实是有意的刁难。但没想到，她完成得比自己预想中还要出色。念及她和叶势银行的财务总监云胡可能有的了不得的关系，蔺逐突然间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于是，继续追问。
　　“借助实力足够雄厚的银行开展合作融资项目——参与人多，社会资金流动频繁，可投入收敛的金钱数额大。”阴阳把资料翻到了叶势银行、寻家和谌北合作融资项目的那一页。这个结果的得出是必然的。资料分析可得，白羽和云胡刻意放纵以观后效的告知更是确然。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降低着存在感聆听的肖允眼底暗暗闪烁着有趣的笑意。应阳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看来这次上头硬是塞了一个人进来不是可以要打压打压我们蔺大警官的臭脾气或是有意作对添乱，而是单纯地想给他们找一个优秀的好队友帮忙减轻负担啊……不愧是叶势银行财务总监云胡、楚家大小姐楚润还有寻家少主寻白羽认可的女人，自然是要有站在这么些耀眼出众的人身边的淡定、勇气和才能的。这些他们尚还没看到的秘密，教他更加期待接下来和这位好同事的合作了。
　　实力足够雄厚的银行。还有比叶势银行更实力雄厚的吗？只是不知这是应阳个人的分析，还是云胡的有意告知。云胡和谌北是作风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云胡低调，不喜欢扎堆，朋友圈子极窄，只和和自己有关的人接触，因而不会有是利用应阳而和她交往的可能。可即便如此，虽说凭借应阳十分凑巧地和这位叶势银行的云胡总监扯上了关系，但如何寻求他的帮助是一件挺为难的事情。对此，蔺逐考虑了很多，还是保持着喜忧参半、有待斟酌的态度的。
　　无形的尴尬。阴阳和蔺逐各自思考着自己的想法和接下来的行动。
　　肖允见形势不对，本来就只有三个人，现在两个木头脸都下线不再说话了，不喜欢无端安静下来的肖公子微笑着开口打破了这令他尴尬的沉默：“应阳说的没错。现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和叶势银行联系，趁机调查谌北，可能会有大收获，但也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反添麻烦；二，继续暗中观察，寻求更强大信息势力的帮助，调查眼前获得的线索，比如说那封神秘的邮件，有可能顺藤摸瓜成功，也有可能合作不和或是风声走漏错失查到真相的良机。”说到“和叶势银行联系”时，肖允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且暗暗瞥向了阴阳一眼，阴阳有心注意到了，却置若罔闻。
　　被躲开八卦问询了啊。肖允毫不尴尬地微笑着继续话题，说完后笑意加深侧过头来目光温亮地望向阴阳，徐徐问道：“你觉得前者后者，我们当下采取哪一项更好？”茶褐色的眸子里也流淌着笑意。
　　这是要把初来乍到的自己拉入决策的最高等级犯愁吗……是试探，还是真的想大胆任用自己这个起初很不看好的“新人”？阴阳眉眼一滞，暗暗揣度蔺逐和肖允这么做的意图。所幸阴阳是张大多数时候有表情和没表情是一样的木头脸，所以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走神的端倪。或许……这才是阴阳这么木的本意？
　　阴阳没有直接回答肖允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蔺逐那一边。只见蔺逐静静地放下资料喝着茶，并不打算接话。在阴阳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抬眸，黑曜石一般的瞳仁淡淡地看向她，同样等待着她的回答。
　　看来是不得不说了。既然已经被他们见到云胡送自己回家，再加上现在的情势，无论是试探还是重用，于她都没有太大的威胁，直白地实行自己的想法就好了。更何况，对于阴界联盟先顺水推舟再移花接木的计划来说，这样推动情节发展的决定没有拒绝和躲避的必要。
　　假意细细思考了这两种情况的后续，对比了成效和可能成功的概率，阴阳觉得显然前者更好。后者纵使阴界联盟可以出手帮助，但难免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无端引起警方的怀疑，或是让对方的非人类援助力量警惕而打草惊蛇。而云胡，反正是已经露出水面的人物了。业界内对他的评价和警厅对其的印象摆在了那里，比一个新的不熟悉的神秘通讯网络力量要可靠得多。剩下的，就靠自己和云胡的把握了。其他的，惊风会妥善处理的。（于是再一次，石惊风大叔身负重任，这深深的信任和对他能力的赞扬总是使他无法拒绝领导们的要求，只好为了自己的多重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想了想，觉得前者更妥当。”阴阳目光坚定，坐得笔直。莫名的自信和坦荡洋溢在短短的一句话里面，让肖允和蔺逐有些微微的诧异。
　　这个时候，假装他们并不知情而自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才是最佳的处理方法。虽说远离人间多年，但阴阳到底活了这么久，自然懂得。“我和叶势银行的财务总监云胡是……朋友，我可以直接联系他，这样也不会过于引人注意。”直接说男女朋友什么的不太好，所以阴阳做了一个很微小的处理，在说“朋友”一词前有意出现了一个短暂却定能引起对方注意的停顿，眼神有短暂的飘忽和不自然。
　　按照闺蜜大法好的楚润小姐的说法，这是人类少女害羞时不自觉的反应。对于观察力极强的人来说，这样的反应比直接承认是男女朋友更有说服力。不会显得那么高攀富贵虚荣心作祟，也不会太引起无须有的怀疑。毕竟具体如何，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有眼睛来看，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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