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作者:暮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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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7章。流萤心兰


      “你既知强求强遇不得,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程慕予被命中心窝,不由得怔了一怔。须臾之后,她黯然地垂下了眼帘,安然浅笑,也似是自嘲一般地答道:“这次……慕予是为了赎罪,不会存在守得与用得的问题。”
      “事已至此,已是天命所归。慕予愿将功赎罪,还望姽婳大人成全。”

      姽婳觑了眼她,又顺带着转眸看了眼程慕予身边的程宜笑,拂袖进门,冰冷而柔韧的黑色裙摆飘过门口,如同墨色翻滚,轻盈而又凉滑,只丁零两声落到地上,弹起低沉惑人的冷然轻叹:“罢了。”
      “你们进来吧。”
      姽婳这是应允了程慕予的请求。
      程慕予眼色蓦地亮了,顺着身侧程宜笑搀扶的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携着程宜笑,跟在姽婳的身后进了渺生合坟。
      通冥街上唯一人气颇盛的地方也消失了,天气有些阴,衬得整条通冥街更加阴森森、死悄悄的了。

      这是程宜笑第一次亲眼见到流萤心兰与囚心香木。
      她愣怔着凝视着眼前的虞精一族的圣物,恍然想起方才程慕予与姽婳交谈的话语,心头竟微妙地过了阵潺潺的电流,极其轻微而又不至于无法感知地,酥酥麻麻地爬过了她的心坎。

      流萤心兰,花如其名。
      心头血似的小花,不开则已,一开便是点点串串的连绵一片,像是正常跳动的心脏忽然间被划了一道,一刀下去奔流迸溅出来的血珠滋养衍化出来的花,鲜活而热烈,带着一生开一次的孤勇和决绝,像是满心虔诚地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挚爱的痴人。
      所谓痴人,大约是不会有太好的结局的。相对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眼前至死不渝似的浪漫喷溅开来的心血之花了。

      在此之前,程宜笑从未见过这般灵异鲜活的血红色,妖冶明艳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那一生一次绚烂奔涌的流萤心兰被姽婳这么位阴冥美人凉薄而平淡地捧在怀里的时候,阴柔森冷、苍白瘦削的美人,衬得那流萤心兰更似活了一般,争相向她莹莹熠熠地开放、流动、吐露心房,像是一众疯狂求爱的云云群众。
      没有名字,只最后化为了她修长冷然的指间轻轻淡淡拂过的一抹红,孤寂得没有人能够理解,却又渺小得反渗出生命死亡的悲壮来。
      穷尽生死,开出指尖一点花雨飘摇而过,如同真心凋零,如同流萤散落。渺渺众生,合于一坟。有不堪孤苦的时间,还不如用尽全力,在这时刻存在的坟头开一株不枉的花。渺生合坟,流萤心兰,原道是如此。

      至于囚心香木,相较于流萤心兰,模样便朴素许多,不起眼到若非姽婳明确指点告知它正是囚心香木,否则程宜笑绝对认不出来或是不敢去认定。
      宛若行将枯骨的树木,被截取下生息尚存的一段,一半氤氲出灵息,一半沉淀出香烟——不知因何生成、因何长大、因何被取下,但它一旦再度被研磨点燃,虞精一族的香火便会重新升起,腐朽、靡丽而又穿透着木质辛辣清新气息的香烟,将带着虞精一族缺席二十余载的罪孽或是残求,袅袅飘尽,上达天听。
      而后,期冀一场天命,完成一场早该如此的宿命。

      姽婳将流萤心兰给了程慕予,而把囚心香木给到了程宜笑的怀里。
      程慕予低着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怀里近在咫尺盛开着的鲜红小花,脸上带着暖云晚霞一般旖旎而安宁的神色。此时此刻她的神色,不像是看着一捧花,而倒像是看着一个遗落已久的孩子,看着自己被偷走终于回来了的心脏。

      程宜笑无法阻止她的母亲,便也只能陪着她。
      她也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囚心香木,枯槁的枝丫看上去一派死气沉沉,但只有最近距离地抱着它们的程宜笑感受得到,它们畅快而绵长地呼吸着,流露出汩汩细腻而幽长的、独特的香气,沁人心脾,湿润而迷人。
      看似是鲜活的,其实是快死了的;看似是将死的,其实是鲜活的。天道与命运,总是喜欢玩这种让人无奈却只能认了的恶劣把戏。

      程宜笑的神色微动,清媚纯净的脸上一阵清风似的拂过了一丝太息的情绪。
      下一秒,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到姽婳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尚还来不及掩饰或是辩驳,她便看见那漠不关心的阴冥美人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似的,眉眼轻轻挑了挑,趁着程慕予依旧低头看花的间隙,向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神色简直如同姽婳那张凄丽的脸上吹过了一阵草长莺飞的春风,温暖而又柔软,即便夹杂着不可避免的初寒料峭,却仍然似是严霜里开出来的小巧玲珑、颜色清冷、质地柔嫩的花。惊鸿一瞥,恍若笑意盈浅,无声喃喃,惊为天人。
      再转眼回去,她便又是那尖锐而冰寒的死一般的阴冥美人,无波无动,冷然平寂。

      程慕予依旧垂眸看着怀里的流萤心兰,但神思却是回来了。她轻轻颤了颤眼睫,低声请求拜托道:“日后若是有机会,烦请姽婳大人代我向狐神大人问好。”
      狐神大人。捕捉到了一个自己相对了解的名词的程宜笑脊梁骨登时一僵。
      “这个请求,恕难从命。”姽婳无声返身,优雅而寂静地走回了柜台,隔着柜台,目光渺渺地看向她们,依旧面无情绪,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程慕予的第二个请求,“你若是真想和狐神大人问好的话,不如拜托你的小女儿代行吧——那会比我更实际且兼具诚意。”

      程宜笑总觉得,姽婳望向自己的目光含有深意。并且,她确信地知道,姽婳默默望向她的深邃目光,与她背上悄无声息地背负着的宿命与使命有关。
      尽管,她的母亲对此表示并不知情,甚至……还刻意去避开这种可能的存在。

      身旁这位命不由衷的可怜母亲还在浑然不知地垂死挣扎。她断然地否定道:“笑笑她还是个孩子。对于我的罪孽,她是无辜的。”
      “若是请她代我去向狐神大人问好,我怕狐神大人不肯就此饶恕于我,要笑笑母债女偿——作为一名母亲,我总是抱着不可泯灭的私心的。还望姽婳大人海涵。”程慕予的一番言辞,诚实得可怕。也正是因为诚实得可怕,才越发显得沉重不堪。
      程宜笑几乎难以置信,她一向好声好气、最是懂得适可而止的母亲竟然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和被她尊称为“姽婳大人”的阴冥美人固执地咬着牙讨价还价!

      怎么就那么傻呢……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木萧哥哥也好……怎么就都那么傻呢……
      程宜笑的心里,翻江倒海地泛出苦涩来。

      是为了她啊。
      ——都是自以为是的为了她好。
      苦海无边里,她失神落魄地透过姽婳渺渺望过来的眼神,痴痴地这样想到。

      而身侧的母亲犹然还在试图负隅顽抗着:“姽婳大人放心。二十多年前是我没考虑好,选错了路。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
      “由我而起的宿命和错误,理应由我而终。”
      她既是在承认着什么,也是在刻意着重强调着什么。

      但是这次,姽婳依然不为所动。
      见程慕予还有继续哀求下去的趋势,她索性开口一锤定音,直接打断了程慕予所剩无几的美好幻想:“时间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再明白不过的逐客令了。如若她们执意不肯走,约莫也是要被扫地出门的了。
      程慕予神色低迷地默了一默,然后浅浅地笑了笑,向姽婳行了个告辞的礼数。程宜笑像模像样地紧跟着做了。程慕予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是领着她走了。

      而后,她们如程慕予所说的那般,“顺带”上山看了看姚夫强。
      坟头除了依依芳草和茕茕独立的一尊墓碑,空无他物。墓碑之上,是姚夫强温厚背后深藏着精明的眉眼轮廓。他们选取了一张姚夫强正当壮年的相片,照片里的男人挺拔而沉稳,比薛木萧更多几分温厚和善,比姚含睇少几分凌厉严肃。
      说到底,就实质而言,最像与最不像他们两个做父母的,竟都是笑笑。

      程慕予短暂地把怀里的流萤心兰放在姚夫强宽敞的墓碑祭台上。
      她望着墓碑之上在她漫长的岁月里留下过惊鸿一瞥与刻骨温柔的男人,一时思绪万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给过她这世上最美好最绮丽的爱情,也给了她此生不想再有第二次的最残酷最可笑的伤痛。一场真心的开落里,他们彼此最终的结局,是隔着墓碑遥相对望,望不尽生死与人心的尽头,舍不得,亦参不透。

      但是无论看不看得破,有些事情,她是注定应当坦白的了。
      程慕予悠悠地转过视线,凝视着身旁和她一样放下了怀里的囚心香木的小女儿,沉吟须臾,而后落下一声再温柔宠溺不过的轻问:“笑笑——你早知道,妈妈究竟是什么人了,是吗?”
      “准确来说,不只有妈妈——因为还有我。”身旁惯会撒娇的小女儿,这次没有选择卖萌打滚,就此把事情在他们面前草草敷衍地盖过去。
      程宜笑站在风里,林深叶密在风里晃动成为时光的漩涡。她亭亭玉立在漩涡的边缘,却不为所动,平静而了然。

      果然啊……笑笑。
      程慕予不由得笑自己太过天真,忽略了太多至关重要的细节。
      她生了两个极为优秀的女儿——早早独立做主的含睇,和坚强可爱的笑笑。含睇的长大太过于直接与明显,而笑笑又太会讨人喜欢,所以两相映衬下,她和姚夫强总是会不经意地忘了,真正的笑笑是一个如何坚韧与强大的可人儿了。

      这即是……虞精一族的宿命啊。
      枉她作为虞精活了那么多年,谁曾想到不但被自己的丈夫苦苦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而且还被自家捧在手掌心里的小女儿给瞒了这么久呢?
      她不仅自己逃不开,没用地选择了自欺欺人,结果还要笑笑反过来默默地保护她——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真是失败极了。就好像,当年的她,做女儿也同样一败涂地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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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求收藏专栏~~~
    dbq我有罪,我又又又又写长了……
    一场真相的揭开,亦是一场谎言的启程。真相与谎言相伴而生,一场谎言之后又会有另一场谎言。因为,生命的本质即是谎言。所谓的真相,和真心一般,都是渺生合坟里,流萤似的鲜活而又热烈地短暂开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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