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作者:暮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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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3章。人各有命


      薛荔心想,这孩子是真的像她,却也比她更坚决、更可怕。
      薛家后继有人,她既是感到骄傲和安心,又忍不住感到心酸——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清楚,挺直了脊梁一个人站在寒冷的高处面对风刀霜剑的滋味了。
      这世界可以那么的寒冷,冷到连呼吸都变得凝滞与麻痹,逆着刺痛骨肉的强风艰难地前进,一不小心便摔到了山崩地裂里去,随时都有被白茫茫的雪花永远地覆盖过去的危险。灵魂与身体都被这世间的极恶极寒冻住,生与死彻底模糊了边界,麻痹成空荡荡的恍惚一线,流血受伤也好,死亡毁灭也好,都只在无知无觉的一息之间。

      这滋味她既希望他尝过,又希望他永远都不要体味到。为此,她多年以来明里暗里可以说没少操心,可终究还是被命运摆了一道……她权衡再三后还是没舍得让薛木萧经历的,被那个女人的小女儿精心设计,掐准了时机、让人毫无退路地送到了薛木萧的面前。
      就好像,当年志得意满的她,自以为人生圆满的她,被程慕予那个女人猛地推了一把,没过多久便从天堂被狠狠地踢入了地狱一般——若不是拜程慕予所赐,她堂堂薛家大小姐,又何须品尝这种彻骨冰凉的极恶痛苦?
      这么多年复杂交织的嫉妒、愤懑、怨恨与耻辱她都一个人承受了、咽下了、任由它们把她由内而外地疯狂撕扯着不堪成了现在这副失败的样子——程家,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凭什么?!
      程慕予和她的女儿,凭什么能够这么做?!
      难道生而为非人类,生而为擅长伪装和欺骗的虞精,便等同于被上天赋予了玩弄世人的权利了吗?!
      难道她薛荔就天生比不上程慕予那个女人,甚至还连带着自己的孩子比不上那个女人的孩子可贵、不得上天垂怜吗?!
      ……她们凭什么践踏别人的真心,又凭什么玩弄和不齿薛家百年的骄傲与尊严?!!!

      薛荔宛若重历了二十年前那灭顶般的痛苦,灵魂被硬生生地撕扯成两半,在自己的耳畔凄厉地尖叫着、控诉着、暴怒着,声声泣血,像是最冰冷、最迟钝的刀刃,一道又一道地割在身上,凌迟着她,让她再度清晰而准确地感受到这世界上曾有过的极致的痛苦,提醒她别忘了——她始终在那极寒极恶的地狱里,从未逃脱。
      这是她残酷的命运,并且将会在她的孩子的人生中得以延续。
      她告诉自己——薛荔,你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作为一名妻子,你赢不了程慕予,自己输得狼狈不堪那便也罢了。作为一名母亲,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也因此在程慕兮的孩子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你要拼尽全力地护住他们——这是你作为一名母亲的尊严和底线。

      她沉声开口,许是因为沉默太久,声线显得愈加沙哑与沉重:“她设计骗了你。”
      她说的是陈述句,甚至都没有说明“她”的名字,却用的是彼此之间再心知肚明不过的肯定语气。

      与此同时,她一直凝眸观察着与她对望交谈时薛木萧的神态变化,却又悲喜交加地发现,此时此刻的她,终于彻底地看不透她的儿子的表情——以及这虚假表情之后的真心了。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薛木萧终于修得了画皮最高等级的技能,为自己成功地披上了人类世界里可谓是最滴水不漏、最成功卓越的假面。这张完美的、精准操控着神情的假面,针对着包括她这个亲生母亲在内的所有人。
      她被彻底地排斥在了薛木萧画皮的外面。

      薛木萧依然爱着她,只是她再也不能坦然地看到他的心了。
      更讽刺的是,现在的她,早已没有了狠下心、拿起刀割开眼前的画皮只为剖出一颗真心来与自己对质明白的勇气与能力了。
      仅仅一个姚夫强,便将她逼到了如此地步。又何况是她精心培养长大的、作为薛家众星捧月的天才继承人的薛木萧?
      她何德何能?可笑之极。

      可是,在有着深厚的亲情基础的前提下,在薛木萧和姚窕连带着薛家早就是她生命中的全部的情况下,无所谓具体各自的能力,母亲和孩子对立的战争又何来的公平可言?
      作为一名深爱着孩子的母亲,总是有数不胜数的方式,败在自己的孩子的手下。哪怕高傲冷厉如薛荔,也不能够例外。
      薛木萧只平平静静的一句话,便彻底堵死了她所有预计设想的回答,让好不容易在那极寒极恶的世界里挺着麻痹了半边的身子和灵魂凭借着母爱的本能往前艰难地迈了几步的薛荔再度错乱了脚步。

      他说:“是您与父亲骗了我们。”
      ——薛木萧不愧是因为才能便能够让各怀居心的薛家内部都团结起来众星捧月地簇拥着的天才继承人,他实在是个太过聪明的人。他了解他的母亲,知道什么才是对于薛荔而言最毋庸置疑的语气和方式。
      于是,他用这种最毋庸置疑的语气和方式,回答了他的母亲。并且,用同样最毋庸置疑的语气和方式,企图扼杀薛荔继续的话题与应激的反应。
      薛木萧眸色很深很沉地、平静无比地看着她,云淡风轻地勾起了一抹儒雅而又温柔的、恰到好处的绅士笑容,好言相劝道:“母亲,到此为止吧。”

      他分明含着看上去再真切温暖不过的笑容,用着再尊敬有礼不过的语气,眼底蕴藏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拳拳爱意与沉稳笃定……
      可她却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地触碰不到他了。
      眼前平心静气地和自己说着话的薛木萧,让她感到陌生得像是假的一样。或者说,他只是一尊栩栩如生的、能够言语和行动的俊美雕塑;他只是一段噩梦里梦魇一般可怕的一抹虚假的幻象——他不是她的儿子。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落在薛荔的眼里,无不分明地提醒着她——他不属于她的木萧。她的木萧不会舍得这么对她。

      无论他是不是属于程慕兮的木萧。
      她的木萧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一场充满了欺骗与伤害的宿命里,在一段绵亘了二十多年冤冤相报从未了结的爱恨情仇里,他们——终是将彼此拉入了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里。

      薛荔被薛木萧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一箭穿心,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儿子,感到那地狱里的风暴又刮了起来,将她打了满脸,冰冷、迅疾、锋利得她尚还来不及疼痛便已经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所谓诛心,便是即使她理智上再清楚不过薛木萧说这些话的目的在于制止她之后的言行计划,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地受到这两句血淋淋的真话的影响,被心里因为软弱无能而凝成的利刃自己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她无法反驳薛木萧的话,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确定,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她的罪孽——他们至今不得不承受的所有困难与苦痛,大多是源自于她一路走来犯过的错。
      从最开始的自以为是、仗势欺人,到后来的饮鸩止渴、强求姻缘,再到之后单方面强制性的形同陌路、针锋相对……终究都是她做错了。
      可这苦果却不只由她一人承担。

      是她承担不起,构成了原罪。是她没有本事,完不成复仇——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有能力承担罪孽、有本事完成复仇的人呢?
      到底是……技不如人罢了。

      这来自于命运的无情耻笑清清冷冷地回旋在薛荔的脑海上空。
      原本是一直都有的,薛荔好不容易打磨了自己棱角分明的尊严与骄傲习惯了它,终于做到了如今几近充耳不闻的状态。
      时至今日,却因为再次从薛木萧的口中间接地听出来,再次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再直面薛木萧平静而深沉的眼神了,更无法接受他脸上云淡风轻、好声好气的浅淡笑意。
      因此,薛荔有些慌乱地错开了眼神,垂眸企图掩匿自己失控了的濒临疯狂与崩溃的、惊慌失措的情绪,伸手去拿那被冷落在一旁有一些时候的茶壶,凝神不语地给自己和薛木萧都添了点茶水。
      可是这茶,终究是凉了的。
      即便薛荔沏茶的动作依旧高贵而优雅,也隐藏不了她正在下意识地微微颤抖着的事实。

      原本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气氛却是跌破冰点以下的冷凝。
      薛荔一直到倒好了茶,平稳地放下了茶壶,也没能够好好地对上薛木萧的眼神。但是她感觉得到,薛木萧仍然目不转睛地静静地望着她。
      或许是带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或许是抱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或许是含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指示……她堪不破,却在此间,心头有了无论他如何她都渐渐落定了的、了然的答案。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不得不说,尽管薛荔与程慕兮不是同一阵营的人,也不是同样类型的人。但她们在最后了结前分别做出的抉择,表现出高度契合的灵魂共鸣。

      薛荔站在这极寒极恶的地狱里下定了必死的决心,缓缓抬头,看到了地狱山脊之上回光返照般的依稀圣光,心头再次降落而下诡异而安然的平静。
      这一次,她将所有中过的箭都嵌进了血肉里,试图将它们作为自己的武器,深呼吸了一口冰冷而锋利的空气,坚定不移地向那落着圣光的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山脊断崖前进。
      她的眼里映着那海市蜃楼一样的圣光,慢慢消融了眼底痛苦挣扎、冷静疯狂的风云墨色,终于脆弱而平和地缓缓抬眸,看到薛木萧含笑捧起面前那盏昂贵而精致的茶杯,稀松平常地喝了口她方才亲自给倒的茶。
      单看他那品茶时惬意而优雅的动作与神态,几乎让人以为那茶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即便是凉了的,也能够因为他眼底有条不紊地泛上来的温柔暖意而被氤氲得恰到好处。

      “妈——谢谢您。”薛木萧捧着茶杯冲她笑了笑,恍然间竟有些像是个拐弯抹角地像母亲撒娇的孩子。
      然而,可悲可叹的是,这场命运的母子间的角逐注定不会到此结束。

      薛荔再度高贵优雅地端起了她那欢喜的漂亮茶具,神态如常地垂眸喝了口茶,从容不迫地润了润自己有些受不住干涸沙哑的喉咙,这才在她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美人面上徐徐漾开一丝无奈且温情的笑意:“人各有命。”
      “木萧,你的人生,便且由你去了。”一声轻叹,素来高度紧张与在意着他的前程未来的母亲,似是紧紧拉扯住风筝线的痴人,在这一刻,倏然间松开了攥紧了的手掌。
      注定抓不住的风筝终于自然而然地得以脱身离开,径自地向着他自己的宿命去了——正如薛荔终于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直奔她的宿命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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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求收藏专栏~~~
    夜半听雨,敲打下这段平静中漂浮汹涌的文字,被自己钝钝地割了一刀。
    然而,这只是第一刀。刀刀致命,不成功,便成仁。希望刀剑之后,这一段起于虞之山诅咒一般的命局,得以伊兰斋那一场命局一般各自圆满的了结。
    只是这一次,不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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