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正是因为此局必须由他们来解，所以他们才称得上是谌家的未来。”尹火勾了勾唇，悠然解释道。
　　顾忍冬一怔，猝然抬眸，对上尹火的视线后再度归于沉寂静默。
　　……茄萝她，远要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瞻远瞩。

　　不同于顾忍冬的一点就透，武魅分明需要更多的解说和“关怀”——
　　“武魅，孩子固然重要。但是你觉得，对于茄萝来说，是孩子更重要，还是谌北更重要？”

　　“我们——”尹火伸出纤纤手指指了指她们三人，目光流转道，“是茄萝生前安排好的，为守好谌北而存在的后手。”
　　“付成和谌茄兰，他们也是。”

　　“他们生来具有鬼见者的能力这一条事实，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谌北被‘他们’带去了寻常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关着。生而为鬼见者的孩子，对寻常人类看不见的世界，却能够有着最敏锐与真实的感觉。”
　　“茄萝她，应该在半妖事件勉强落幕的时候，便猜测到了这一天的到来，所以这二十多年来想尽了办法，提前做了准备。”

　　武魅有些不解：“可是……尹火姐姐，五斋宅不是还有你吗？你也能够看到鬼啊。”
　　是了。作为鬼艳大人的好徒弟，自小行走江湖、修习巫鬼之术的尹火，怎么会看不到鬼呢？他们寻常人类看不到的世界，尹火看得到。

　　这小妮子真是奇了。忽而没脑子，忽而忒机灵。
　　尹火垂下眼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幽幽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修行不够吧。”

　　尹火妖冶勾人的声线压低了，莫名的有些空，显得有些怅然，带着令人震颤与心碎的绝美绮丽的空洞。
　　听她这番有些自嘲的解释，武魅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禁在脑海里懊悔不已自己一时脑抽又说错了话。

　　倒是尹火的反应比她设想中的要平和大方许多。
　　她云淡风轻地继续解释：“我巫鬼之术修习得再厉害，终究是个只活了二十多年的凡人。后台再强硬，也只能对付外敌，针对不了谌北。”

　　“这两个孩子，与茄萝和谌北天生本就有缘。他们比我更占优势的，是孩童敏锐的本能和纯粹的心神，还有与谌北之间能够产生灵犀呼应的羁绊。”
　　“许是那人用术法困住的是谌北的心神，故而需要内在的羁绊而不是外在的强制来唤醒他吧。”

　　尹火的句式用得颇为微妙，她有意无意用的是“许是”，语气也轻飘飘的，给人一种鬼魅莫测的森然与危险感。
　　她似是一无所知，全凭猜测；又似是无所不知，成竹在胸。

　　武魅哽了一哽，再也无法反驳她了。
　　不过本来，她就没有能够和尹火摆明了对着干的能力和胆魄。

　　顾忍冬更是直接言语和行动上默许了尹火的话：“倘若你带孩子们去找谌北，我和武魅驻守谌家，那非人类界那边的事务，你打算如何处理？”
　　尹火不会做没有胜算的计划，顾忍冬了解她。

　　“虽说谌北、孩子和谌家将来发展如何，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但是你们放心，我本着和茄萝及你们的情义，不会做不靠谱的事情的。”
　　“要是放在以前，我也想不到，我居然会为了谌北和谌家做到这个份上。”

　　尹火神情恹恹地撇了撇嘴。

　　“说白了，大概是我最近实在是活得太无聊了吧……所以居然开始做以前根本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顾忍冬看着尹火这副追忆的样子，有些意外。
　　——这恐怕是她见过的尹火最柔软不具危险鬼魅的锋芒的时分了。

　　即便她和武魅对于尹火，还是隔着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迷雾。
　　这是人类界与非人类界生灵居民之间本质的隔阂。

　　“武魅，你不是一直好奇你尹火姐姐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到底练得一身怎样的本事吗？这一次，就让你切实见一见好了。”
　　尹火忽然抬起头，狡黠地向武魅笑了笑，神情模样像极了傲娇明媚的御姐，一改尹火之前妖娆美艳的气质气场。
　　武魅：“可是现在在我看来，尹火姐姐你已经很厉害了啊……”光这变脸，对她来说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我这次，可是动用了我能够支配的所有资源，为确保达到目的，请到了能力范围内能请到的最强支援力量了。”
　　有生之年啊——原本她出师以后，她以为她就不会再回去抱自家师傅大腿了的。没想到，现在打脸打得啪啪的。
　　若是没有自家师傅帮忙，她怕是没有这个和“他们”硬刚的信心。

　　尹火目光深深，精明诡谲里流淌着细微而安静的温柔情绪：“此番布局为保万全，我不但多方关系都走了个遍，而且还破例求了我师傅。”
　　“我不在的时候，谌家内归我坐镇管理的事情，会由我师兄来帮忙处理。之前他也被我央来帮过忙，我手下的人认得他，会乖乖听话的。”
　　“你们也无需顾虑，我师兄大有本事，根本无心人间尘事，不会借机占我们的便宜。此番不过是不得已，只能谨遵师命来帮我这个不成器的人类师妹做后备军而已。”

　　“谌家的非人类生意，有全介通讯、不已处和我师兄多方面坐镇压着，保准经营正常，不会出任何问题。”
　　“营救谌北和照顾孩子方面，也不只有我。我早已知会师傅她老人家，若是有意外，她会第一时间来捞人的。我带孩子们做先锋探路，之后还会有不已处的人赶到做后援，不必担心斗法斗不过‘他们’。”

　　顾忍冬闻言，情不自禁地微微蹙了蹙眉：“全介通讯和不已处，靠得住吗？”
　　“外部震慑而已，你要多靠得住？”尹火扬了扬眉，笑她太过保守谨慎，“别的事情不好说，我这次拜托他们的，还是在靠得住的范畴里的。毕竟对于大家都可以获利且没有坏处的良□□易，没有不做的道理。”

　　“全介通讯的全总裁现在和我处于密切合作状态，说白了是一根草上的蚱蜢。他既然答应帮忙震着，自然会信守承诺。”

　　顾忍冬其实主要担心的不是全介通讯，而是人心。
　　比起未知的非人类界的爱恨冷暖，她更清楚人类世界的人心叵测。

　　“那不已处呢？”
　　“不已处如今已然和特别专案组重组合并，终究难免会受到中央警厅的限制影响。尹火，你确定……”戴子追，还有尚还躲在暗处通览全局的那些人，知情后不会故意出手干预吗？
　　顾忍冬点到为止，没有把话一口气说完，行为算得上是十分谨慎了。

　　“不已处和特别专案组，相对于中央警厅，还是有一定的独立性的。”
　　“我了解蔺姩和何程的为人作风，而蔺逐也是个死性子的。即便是上面有人故意干预，只要他们决心要做，便会风雨无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年的蔺家和宁家夫妻，也是这个性子。他们于此一脉传承，分毫不差。”
　　“若非时空相隔，怕是难分彼此。”

　　“行走在非人类界江湖道上的人类，和人类界精明算计的那些，从来都是截然不同。”
　　杯中透明的水面晃动，晃荡而过一闪一闪的光晕。
　　谈及当年的蔺家和宁家夫妻，尹火薄情而又多情的脸上升腾起浅淡而又真挚的敬意，明明灭灭，像是静静跳跃的火苗。

　　她突然间意识到武魅和顾忍冬对她们江湖道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又有心多介绍了一些：“你们有所不知——何程所在的何家，在人间印象里，名不见经传。但是在我们那边的江湖道上，却是赫赫有名。”
　　“何家，是现任巫神，即巫界觉甯师祖的单传家族。何家人作为巫界重要的领导力量，有部分人口常年流落人间隐居，为的，就是这类人间凡尘断不了的纷扰。”
　　“蔺肖宁三家本就是生来的硬骨头了，再加上时刻秉持着巫者操守气节的何家之后，就算是付出比二十年前更惨痛的代价，他们也不会因此却步的。”

　　“更何况，今时不比往日，戴子追他们各自的势力，在上位者圈子里的影响也受到了更大的限制。”
　　“现在当权的不是别人，可是一等一决绝的薄家人他们。且不论蔺肖宁三家势力还在，上位者圈子内部的制衡情势本就鲜明，那些人再厉害，也不敢明摆着给当权者找麻烦。”

　　“你们别忘了，特别专案组里还有一戴大小姐，人家是薄家人看好的二儿媳妇。”
　　“他们一旦有任何不利行动暴露，随时都可以第一时间让薄家人知道。到那时，即便我们秘书长和秘书长夫人无暇处理，太子爷抬抬手，也足够逼退他们了。”

　　“今儿慈善夜宴上大家可都看见了的。”
　　尹火向武魅抬了抬下巴：“对吧，小武魅？”

　　“啊……对。”
　　武魅想了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顿时心下安定了不少。

　　“我今天还见识到了特别专案组和不已处里的其他几位不眼熟的小朋友呢，居然各个好本事。”
　　“那位新来的同事应阳，居然是叶势银行云胡总监的女朋友。作为一名鬼见者，她‘狭隘’的朋友圈交往的竟是楚润、寻白羽这类世家大族之后。”
　　“出身干净平凡，却能够参加央京城里头一等富贵权势云集的大型聚会慈善夜宴。并且，第一次来，就进了别人可能连门槛都碰不到的当午轩。”

　　“这一个个的都不仅仅有自己的本事能进特别专案组，还有这么强的后台背景——那些人要再想像当年一样打特别专案组的主意，又哪能像当年一样容易得手呢？”
　　“这一次，只怕是胆子稍微大些，就会被人狠狠地夭折在襁褓时期了。”
　　尹火如此地分析着，神情含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如此，你还慌张什么？”至少在尹火口中说出来，便是轻飘飘的几句话，水到便是渠成，没什么的。
　　武魅垂头思索了片刻，彻底安静地下来。

　　“下来就是我希望你们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尹火眸色忽然转深，犹如泼了墨一般地急剧深邃鬼魅起来。
　　“绝对地信任我和我所做的安排。”

　　“‘他们’若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对五斋宅动手，自然不会等到今天。既然只能暗戳戳地使绊子和借刀杀人，便说明谌家的力量仍然□□。”
　　“术法之流不必担心，心智信念皆有其力量。”
　　“谌家对自己的信任与忠诚，此刻远比任何术法都要重要。”

　　顾忍冬郑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我明白。”
　　武魅迟钝了须臾，也紧跟着神情肃穆地颔首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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