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肖允迫切地需要为自己的疑惑与不解寻找一个出口。
　　——尽管他看起来温和有礼并不着急，等坐进包厢里之后，却是开口便直奔主题。这两天了解到的很多事情，都很不符合他专业认知的模拟估测。
　　“楚润，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姚夫强死了。虞之村警察署在知道确认后的第一时间，把案子转托给了特别专案组。”
　　“这两天我研究了下他的个人档案，发现其中有很多语焉不详甚至于与事实看上去不相符合之处，所以有些疑惑，希望能够从你这里得到解答。”

　　楚润姿态端庄地坐在那里，一副听君一言的耐心安然模样。
　　不过肖允的脑回路向来清奇，第一个问题便成功地吸引了某个原本漫不经心地暗暗考虑着如何教他做“人”的楚润大小姐的注意。
　　“或许这么说有些不对，但我还是想冒昧地请示一下——楚润，这一桩案子，是否已然超出了特别专案组能够管辖的范围？”
　　楚润一顿，转眼便勾唇绽放出了一抹动人婉转的微笑，用一种一半无奈、一半纵容的温柔语调，轻笑了声，悠悠道：“怎么？这桩案子，你们不想管了？想直接转到我这里一了百了吗？”
　　“肖允，我这个位置的职能里可没有这一项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我们能够做到的有多少而已。”肖允眸色渐深，语音也渐渐低沉温柔，“毕竟人类相较于非人类，可谓是人微言轻、不足一提，很多时候——我们能够做到的、改变的，其实都很有限。”
　　这个道理，还是楚润让他知道的。
　　那夜无恙山远山墓园迎风乘凉，与楚润和绫罗饮了会儿酒、聊了会儿天，当真觉得头顶星河灿烂，冰冷而璀璨，浩瀚、伟大而无声，似是如同一块无边无际的黑色天鹅绒幕布，切切实实地把他给包容了进去。
　　他是宇宙世界渺渺万千中的一粒尘，唯有以卑微与敬畏才是对待于他而言是星光之外的无穷无尽的神秘世界。

　　“肖允，对于同一件事情，任何人所能够做的事情，都是有限的。比如说对姚夫强的死，在责任与能力限度上，我们是相对平等的。”
　　“有些事情，虽然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但是很可能就是你的难题。你的难题只有你自己去解开才有用，我这个旁人能做到的，本质上也很有限。”
　　“限度本身就是一个玄学问题。肖允，你不需要为此花费太多不必要的时间。”
　　所以说，你日后尽量少来找找我吧。

　　当然，这些还不够封上肖允对此刨根究底的精神。
　　“很多事情，都是命数里安排好的——你逃不开，也躲不掉的。”
　　“所以就算真的超出了特别专案组能够管辖的范围，那也注定是你们的事情，迟早都会落到你们头上的。”
　　楚润眉眼温柔而慈悲，平白叙述的语调里却透着漠然的薄凉。
　　人世间的生死纠葛、挣扎探索，她已然看过太多。

　　楚润的回答很宛转也很直接——背后意味直接，表面意味宛转。她这么说，无疑是默认了这桩案子后面牵连甚广、特别专案组会管不过来的事实，一边又直截了当地给了肖允警告：是你的，跑不掉。
　　因此，就不要打把事情能扔给她多少就最好扔多少的坏主意了。她楚润早就活成了人精，还不至于傻到被他轻易哄骗的地步。

　　肖允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开始直接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他用的是温文尔雅的问句，一面看上去像是在战战兢兢地虚心求教，一面又令人觉得他早已深谙于胸、不过是在有意装傻。于是，他们两人的对话变成了一人微笑提问、另一人喝咖啡简短回答的近乎是条件反射的一串连锁反应——

　　肖允：“特别专案组不只管非人事，亦管人事，尤其会注重与人事相关的非人事。你说姚夫强之死注定是我们特别专案组的案子，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人类之中也有不小的牵扯？”
　　楚润低头轻抿了口咖啡，嘴角闻言不自觉地扬了一扬，笑得温柔而轻浅，算是默认了。与她双目对视的肖允，只觉得楚润笑意吟吟间某种所含的那种幽幽的紫色灵光，犹如冰冷而璀璨的星辰，深邃而耀眼地把他给卷了进去。

　　肖允蹙起眉头，清俊的脸上泛起了担忧的神色，继续追问道：“人间上位者其实都对非人类的世界或多或少有一定的了解。关于姚夫强的有些事情，他们定然也是知情的——但是这些年来他们绝口不提，甚至在现在姚夫强意外身亡的情况下，依旧沉默一致地选择了忽略和敷衍过去。”
　　“对此我只能够想到两种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他们依稀知道姚夫强的死因，唯恐被殃及，所以为求自保，干脆缄默。”
　　肖允顿了顿，垂眸喝了口咖啡，似是在努力平复下内心翻滚的思绪，尽可能平静而坦然地说出自己肆无忌惮、大胆而直接的猜测可能。
　　“二，他们也是促进姚夫强死亡的原因之一，姚夫强的死亡代表着他们目的的达成。纵使他们不是凶手，但主观上有倾向于此的愿望。所以时至今日，上位者们都回避了这个关于老同僚的话题。”

　　他目光如炬地望着她，一字一句皆是深厚的沉重。
　　“姚夫强的死亡，和央京总府是否有着不可否认的联系？”他在向她求证他不忍心承认却又不得不直视的可能，以至于他的问话虽然说得凿凿，但与楚润对视的双眸却忍不住眸光颤抖。
　　楚润依旧含着浅笑，低低地应了一声道：“嗯。”
　　如斯神灵，俯瞰一切，仁爱而冷情，慈悲而薄凉。
　　肖允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跳动顿了顿，慢了一拍。而后，一种难以描述明白的恍然感与悲凉感涌了上来，一浪又一浪地拍打过自己持续思考而不得解多时而有些脆弱的神经。

　　“肖允。”楚润端着咖啡，含蓄内敛与凛然霸气微妙融合的气场更衬得她开口所言的一字一句皆是神灵的点拨，因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韵味。
　　她温柔耐心地教育着他，让他能够更好地看清这世界明明暗暗里的种种。
　　“在这个广袤的大致可以分为九界的诸多时空世界里，人类确实是从力量和整体上来看最为渺小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是最肤浅脆弱的。”
　　“人，要比任何其他族群种类，都要复杂得多。”
　　楚润抬眸，温润如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温婉，柔和而又薄凉，颇有意味。肖允都不知道她这是在看着他，还是在看着他身上所有的人类的缩影。

　　“他们短暂如花火一般的生命里，亦包含着如同花火一般爆破绽放的能力。这种能力持续时间虽短，但是效果和影响却也是显著与深远的。”
　　“所以，人类能够做到的远比他们大致认为的要多得多。肖允，特别专案组在天地秩序面前能够处理到的事务限度，也要比你想象中的大得多。”
　　不然，也不会她区区一个容楚神祗，连个只能够堵在小区门口上门拜访的孽缘之人都绕不过去了。
　　人类自有其力量，且深不可测。

　　“肖允，你知道吗？”楚润拿小勺子轻柔地捣弄着白瓷杯里的咖啡，将表面的奶盖都搅拌融合到咖啡里去，“九界之中，有一种生灵，叫做‘精’。就是‘精灵’的那个‘精’。”
　　她慈悲而薄凉的目光收了回去，淡淡温柔地落在了咖啡之上，具体的思绪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精界也好，灵界也好，说的简单粗暴点，便都是上天给饭吃的族类，并非是修炼可以达成的，皆是本性使然耳。”
　　“所谓的‘精’，即是某种能力发展到一定地步后潜移默化地升级形成的族类。如果说阴阳两界尚还有血缘遗传‘落地生根’分别被列入族类名谱的可能的话，精、灵两界便真的只能是依靠个人的品性实际区分和进入。”
　　“这也是天灵界与阴冥、阳明两界显著的不同之处。”

　　“这个我在前些日子学习非人类知识的时候也有留意过，还特地标注了出来，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惯常意识里‘妖精’不分的称谓，把他们混为一谈。”肖允会意一向很快，所以除了应付他很难之外，和肖允说话其实很轻松痛快。
　　毕竟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与和笨蛋说话的本质区别。楚润虽然不缺时间，心也很大，但相对而言，还是更倾向于和聪明人说话。
　　……大概这也是聪明人无形之中的臭毛病之一吧。

　　“人类认知里，习惯性称之为‘精’类的，实际上大多指的都是确切意义上的‘妖’类。比如说，兔子精、蛇精、树精。”
　　“但这些精类实际上也是存在的。他们不能通过血缘关系遗传，但是有时却又有着种族前提上的限制。比如，蛇精只有蛇族的人才能成为。两个蛇精在一起后生下来的孩子本质上是蛇妖，唯有当他修得了蛇精所需要具备的资质之后，方能够自然升级成蛇精。”
　　“精类的划分比较多样化，有的人可以同时处于两个及以上的精族名谱之中，因为精族的分类并非都是按照原先的种族安排的。比如说，狐狸精不仅仅属于狐狸精族，还可以属于以媚人心神为趣的媚精一族，即非人类中皆曾闻其大名而在人类之中少有人知其存在的‘媚族’。”
　　“这是我这段时间学习时所了解到的，不知道说得是否正确和妥当，还得请楚大小姐有心指正一二。”
　　肖允的条理很清楚，一环扣着一环，基本上把精类的大概情况都概括地说了一遍，并且通过了明确而具体的举例来辅助言辞表达，可见他确实对精类一族有了一定的了解。
　　对此，楚润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一点好，还是忧愁一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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