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梦司在央京的据点和它的主要负责人啊……
　　阴阳没有提到时大家都没有可以去想，便也没觉得什么。现在被亲口提及了，众人便都条件反射地反应了过来。而后，除阴阳本人之外，久居人间处事的阴界联盟同仁们脸上的神情都一致地默了默。
　　寻白羽最为年轻，在众人面前与石惊风两人性格最为外露。故而在楚润、鹿瑶、郑晗都是笑而不语的静默状态时，寻白羽与石惊风已然是一副笑容僵滞的头大表情。

　　“阴阳，你知道的——梦司的主要辅佐家族，是孟家。”楚润欲言又止，只是含蓄而委婉地点了一句，温润如玉的眼眸微暗，含着几分深邃的思虑在里面，“我怀疑，常姐此行先去尘司与忘忧姑娘接洽后，便回了孟家办事。”
　　孟月常是孟家与月家两家之后，又在命司所辖的冥界地府任职，是忘川的主人孟婆神祗。光是她一人入凡理事，四司可能涉及介入的便有三司了——命司、尘司、梦司。
　　唯一没有直接关联上的缘司，管的又是因果缘分的大轮回。上至神灵，下至万物，无不约束其中，天地秩序井然列于四司交织构造起来的上界框架里，周密而完全。
　　如此一来，孟月常此行入凡的真实目的，更是莫测难猜。
　　当然，这是楚润第一个想到的难处。
　　对此，冰山总监云胡观点保持一致。

　　显然，一脸头疼表情的石惊风和寻白羽第一时间里想到的并不是这一点。
　　寻白羽讪讪地看了本人并不知情所以一脸平和地耐心静待着他们回答的阴阳，默默咽了口口水，接过了楚润的话茬，进一步阐述了他的顾忌之处：“梦司在央京的主要负责人，是孟衍——不是梦魇之精的魇公子孟演，而是魇公子的孪生兄弟，梦魇之灵的孟少爷孟衍。”

　　孟演与孟衍，皆是魇族之君，一成精，一成灵，孪生兄弟，相生相对。孟演属阴，孟衍属阳。生而有灵知，故于孟家族谱之上有名。
　　孟家，是梦境的主要经营管理者世家。当代的孟家家主，即梦司直辖下的梦境境主，为现任梦境之神，孟茉。
　　只不过……这位梦境境主也充分贯彻了梦司中人，尤其是领导阶层的人的典型特点——基本找不到人。
　　这点，也只有他们阴界最为洒脱没影儿的巽漈与鬼艳大人，够资格和梦司中人比一比了。其余的，虽说身为上界所辖四司中人，都有着不可磨灭的浪荡与逍遥的风骨，但论起没影儿……还真的皆是对梦司望尘莫及。
　　所以，他们要找孟茉和找梦司尊神的难度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差别的。如果真的有事要办，要么早早预约申请等档期——要么乖乖去既定据点找联络负责人吧。

　　他们这些浪荡恣意的非人类老不死，基本上也就既定岗位职责能够把他们框住了。所以啊，上界也好，各司或是其他部门也好，联络据点和负责人是必须定清楚了的。这也就是规矩必须存在的理由之一。
　　在跨级或是跨司寻找不具有任何效率优势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够乖乖地按照程序上的步骤走了。
　　这个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们去找别家的同事是这样，别家的同事日后有事情来寻他们亦是如此——已然成了惯例与习俗，世代遵守秉行。

　　而梦司在央京……甚至说是整个人间这一时空的负责人，是魇公子孟演的孪生哥哥，孟大少爷——孟衍。
　　至于孟少爷和魇公子这对双生兄弟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一言难尽。但是孟家的事从来都是由孟衍担着，孟演只需根据自己心情混迹纵横、乐得逍遥的情况确是事实。
　　虽然两人在外界眼中交流互动不多，但看得出来，关系还是不错的。孟少爷这个做哥哥的，对自家性情刁钻多变、外热内冷的弟弟还是很照顾的。

　　“要找孟衍很容易。梦司于央京明面上的据点，就是央京赫赫有名的设计师联盟大牌——Dreamy Studio。”
　　“Dreamy的对外展示中心Dreamy Zone在即川区。而孟衍日常所在的内部工作室总部，即是梦司在央京的常驻据点，在东观园之内。”
　　楚润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望着阴阳的，彼此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落在彼此深邃而清明的眼中，似是在冥冥中建立着什么揣测与感应。
　　“阴阳，你是否觉得我们有必要联系一下孟衍，对魇公子的行踪事迹进行一定的追查与监管，避免再度节外生枝？”

　　连平时最为低调神秘的梦司都被扯进来了的案子，楚润越发觉得不同寻常。更何况，她又在第一时间联想起了那一夜有羽尾出现的梦境。
　　如果再往里走，细细地追查下去，是不是还能够获取几丝关于羽尾与师傅下落的蛛丝马迹？
　　只是梦境莫测，时空繁复，调取梦司的档案和调取命司的档案性质上是有一定差异的。寻命司之中知情人已然很难，又何况要时光回溯、追究梦境、调取回忆呢？
　　前路很难，但是楚润的目光与意志都很坚定。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散会之后就能前往东观园筠秘居，寻孟少爷喝杯茶去。”
　　正好，也给了她一个确凿上门询问梦司的理由。

　　“先去问问吧，能够建立联系对接上档案最好。倘若不能够，也无妨，探探门路，说不定会有其他的收获。”阴阳对楚润的提议欣然应允。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楚润此行埋下的其他的收获，究竟会给他们带来些什么。神之梦境所具有的力量，终究要比人之梦境的强大得多。
　　楚润已经开始做梦了，那么阴阳——你呢？

　　月忘忧所指出来的碧心灵石的虚拟形态仍然在运营，尘司所记载的关于这块非同寻常的灵石的故事尚还没有结束。
　　月忘忧一边平静而冷漠地叙述着，一边绿色的光晕里朦胧地模拟还原展现出当年事情发生时候的场景。
　　“程慕予是典型的妖族中的弱势群体——半妖，混血，力量不稳定，先天身体虚弱。但她心性纯良，心态平和稳定，所以能够特别庆幸地存活下来。”
　　画面之中，幼年模样的程慕予一副水灵灵惹人怜爱的温柔模样，虽然面色苍白，身体柔弱，但还是时常脸上挂着纯粹浪漫的浅笑，带着极强的感染力，动人心扉。
　　小小年纪便已然是这等模样，也难怪少女时期她在山野间漫步偶遇姚夫强，便在惊鸿一瞥里使得那陌生的莽撞少年一见钟情、刻骨铭心、万劫不复了。

　　“命司当中应当也有着对程慕予出身的记载，因而我就不多赘述了。我就说另外从尘司的角度，能够对命司原先所记载的档案进行弥补与润色的地方。”
　　月忘忧档案回溯之外空寂疏离的眉眼，与档案追溯之内光景里程慕予含笑的娇柔动人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不可否认的是，都各自具有动人之处，无声之中高贵美丽得给人以无法亵渎之感。
　　“原本，程慕予先天条件太弱，是生不下来、活不下去的——就如同以往艰苦年岁里的大多数虞精一样，生命力量较弱。”
　　“但她比那些可怜先逝的前辈们要幸运，她生在有虞精一族有神灵庇护的现代。上界慈悲，为其转名簿、设族界；狐神垂怜，赐碧心石守护、加强与稳固虞精全族的力量。”
　　“所以，程慕予她活了下来——在上界、狐神与虞精全族三方力量的共同庇护下。”

　　“上界所设虞之山之境，维持了她身处环境的纯净与安宁，使她不容易被环境中的恶劣或是不安定的因子冲撞影响，紊乱个人原本虚弱不稳的生息秩序。”
　　“狐神所赐碧心灵石，稳固了她内在的力量体系，使得她的半妖之躯不会因为无法承受自身内部力量的冲突或是不稳定而崩溃。”
　　“虞精全族宽容仁爱对待，给她真心与爱的教养与滋润，使得她出落得纯净通透、落落大方，尽管力量与天资不尽人意，但仍然能够拥有一颗平和、温柔、成熟而悲悯的心。这种难得的心性，为她能够简单快乐地活到今天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程慕予是沐浴着爱与和平成长起来的孩子。”
　　“虞精对外，多以欺骗迷惑的手段虚伪地生活着；但是对内，细小的狡黠与玩笑从未使得他们全族曾经共受苦难的情分磨灭，彼此之间皆仍怀有着同甘共苦的团结与真诚。”
　　“以前，虞精独自幽居。他们的真心被所在里面，只有虞精内部的族人们才能够触碰到。程慕予就是被虞精全族的真心捧出来的好孩子。”
　　“虞精用了这么多年，从当初先辈的浩劫里走了出来安居乐业，至捧出了程慕予这么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方是完全拂去了曾经茫茫苦难的阴霾。”
　　“可事实极为讽刺的是——他们好不容易教会了程慕予去谅解、去包容、去爱，就如同好不容易终于捂出了一颗能够代表虞精全族渐渐从阴冷冰凝中热起来的真心，却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虞精全族再度遭受灭顶之灾。”
　　“当一场噩梦彻底地离开，他们还来不及高兴多久，便又迎来了另一场噩梦的到来。”

　　“程慕予与姚夫强意外相遇邂逅，而后又因为重重缘分，相知相爱了。”
　　“虞精一族被眼前的繁华与安宁开心坏了头脑，渐渐忘却前尘往事里的斑斑血泪，对世人之真心假意放下了防备。”
　　“程慕予带着虞精一族走向了新的故事篇章。虞精们久年独居，终究对外面的大钱世界还是存在着无穷的向往与艳羡之情的。如今，防备与恐惧退去，又有了姚夫强明里暗里信誓旦旦的保障，虞精一族渐渐地改变了他们之前的生活方式，也就此真心接纳了姚夫强这个来自于央京都城的复杂人类。”
　　“梦境双生，亦喜亦悲。虞精终在沉溺许久姚夫强带来的浮华美梦之后，发觉了其中潜伏深层的滔天噩梦，只是彼时已是大难临头，再无退路。”
　　梦境双生，亦喜亦悲。一如孟少爷与魇公子，一阴一阳，一精一灵，皆是梦魇，相生相对。

　　月忘忧平静叙述的眉眼寂寥而又悲悯。
　　从始至终不闻她曾有一声叹息，可她清清冷冷、泠泠淙淙地流淌出来的声音，却在碧风祠内幽幽地奏起了一曲虞精全族近年来无声浮沉、各自悲欢的哀乐。
　　八苦居中，有“求不得”一苦。她曾以为已然是人生至味，辛辣苦涩至极，已是超出言语表达之际了。可如今比起虞精一族求得之后再受重创的大悲，她竟无端地觉得显出了几分甘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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