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虞之心。
　　这个东西，阴阳身为生死簿主司，主理生死轮回的审阅核对，之前并未对人间之事多加关注，故而不甚清楚。但是楚润等人身在人间理事多年，自然是有所听闻了解的。

　　虞之心，是虞精一族的镇族之宝。
　　其通体晶莹而润泽，是那种陈旧朱砂、陈年红酒、玛瑙红一般的颜色，深浅不一地弥漫凝固在晶莹坚硬的石头里，旖旎而又颓靡。
　　形状就如同寻常山野间棱角不规则的石块，倒是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令人惊叹的是，它溶解红玛瑙一般的石体内，有一颗碧绿苍郁的实心。隔着晶莹旖旎的玛瑙红看过去，约莫是翡翠那样的色泽，但质地则更像是绿松石。
　　红绿相容里，竟意外地和谐自然，美不可言。

　　也正是因此，虞之心的本名叫做“碧心石”。这个名字简单直接地概括了它本体最鲜明出众的特点，但主要在本族人与知情较多的非人类之中流传。
　　外界知晓碧心石存在的，大多以其在虞精一族中代表蕴含的非凡地位与力量，用了一种形象易懂的比喻，将它称之为“虞之心”。

　　而这颗镇族之宝的来历，要从虞精这一种族坎坷复杂的身世与经历说起。
　　虞精在人类的认知里，是“山鬼”。但其实，他们并不是鬼族，只是喜欢居住在山里而已。
　　虞精虞精，顾名思义，属于神仙精灵、妖魔鬼怪、人九界分类中的“精”一界。但虞精并非如同孟演那般，天生自然形成，而是有着一段血泪斑斑的转变演化发展史。
　　他们的祖先，是天性里便依恋山野的妖类。因而骨子里流淌着祖先血脉的虞精族人，依然眷恋着山野，幽居虞之山而成了人们口中的“山鬼”。

　　妖类注重血统的纯正与力量的强大，虞精便是其中被边缘化出来的血统不够纯正、力量不够强大的那一部分弱势群体。
　　他们的血统，大多来源于狐族、狸族、雀族这类美丽而善于欺骗迷惑人心的种族。因为跨种族的结合导致他们生来便力量较弱且不稳定，逐渐被各自本族排挤驱逐，后来汇聚在一起后形成了一个联合的部落。
　　因为他们的与众不同，使得他们的处境异常尴尬，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妖界，都是为人芥蒂、排挤欺压的对象。为了能够自保生存、好好地生活，他们团结一致地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群，共同挑选地方筑造了共同的家园……并且，越来越擅长欺骗与迷惑的手段。
　　谎言，成为了他们生存必备的技能。
　　久而久之，便修成了虞精。

　　虞精这个名字，不是上天赐的，而是他们自己选择与争得的。
　　虞者，欺骗也。虞精，即欺骗之精也。欺瞒与迷惑，是他们最为擅长的课题。摄魂与读心，是他们惯用的法术。
　　虞精之所以为虞精的原因之一，是他们体悟过最复杂的人心与最恶劣的妖情。
　　他们以此为族群部落的名字，便是要自己世世代代、时时刻刻都要谨记，懂得用天赋中欺骗与迷惑人的能力，保护好自己与族群。

　　九界之中，他们本属于妖界，但妖界已然容不得他们。跨界修行本就艰难，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本就生来力量薄弱的“人”。
　　阴界与他们属性相悖，更是行不通的。他们若是想从妖族自行修炼进入鬼族或是怪族，大多族人基本上都会死在修炼转化的过程中。
　　阳界之中，魔界难入。修为不够，心志不坚，便会失了心智，为人吞噬。他们亦是赌不起的。
　　而灵界范畴内，神仙两界不用多说，封神入仙之难想想便知。唯有精灵二界，中立而包容，能容得下他们进去，故而值得勉力一试。

　　虞精先祖也是一位明白人，或许还曾受人点拨，道：灵为天生，精为后成。我等资质，入不得灵族之界。列入精界虽也勉强，但终有虞之本性，尚可合格。故而，择了精界，申请加入，得一列名之地。
　　精界一方本就宽仁大度、潇洒散漫，又很是欣赏虞精一族众志成城的团结与摄魂读心的本事，对此自然是欣然应允。
　　再加之上界仁慈，天界宽容，明冥两界皆持默许仁厚的态度。至此，虞精一族终于受到足够强大可靠的庇护，名正言顺地被列入精界的名簿纪录，不再颠沛流离、被欺压排挤、漂泊受苦。
　　上界垂怜，予其虞之山为家，设于远山山脉无人之境之中，有上界四司等的结界笼罩保佑，护其一族世代绵延、幽居安乐。

　　虞之心，传说是当年虞精正式成族、得上界庇护之前，有神灵不忍虞精全族之经历，赠予其碧心石，法力丰厚，结界极强。神灵嘱咐虞精族人妥善保管碧心石，聚族而拥之，可得其永世之庇佑。
　　事实上，虞精族人也感恩戴德地这么做了。
　　虞精全族的情况渐渐转好，得上界庇护安身立命之后，也仍然倾全族之信仰拥护着碧心石为镇族之宝，后置于碧风祠之内，与天地秩序、上界祖辈一同，供奉于世代香灰绵延的祭祀盛典之上。
　　只是如今立于这无数年后昏暗破落的碧风祠之中，已然不见碧心石与那些庄严祭祀的祭台。

　　那位传说中不确定是哪位悲天悯人、慷慨解囊赠送碧心石的神灵，虞精后人或是其他听到传说的“人”们或许并不分明。
　　因为他们也只是通过来人所展现之神通法力、美貌涵养粗略判断，认定她是神灵，故而仁爱悲怜，路见不平后便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而上界，有平生监之类的机构实时明里暗里地观察着万物生灵的行踪音讯，对此再为清楚明了不过了。
　　当年慈悲赠予虞精族人碧心石的，正是狐族之神，狐碧。其灵力力量为青碧色，通透盈润，隐隐有浅银色偏冷调的莹莹光泽。倘若能够将灵力批量输出、具化汇聚，即能够成为碧心石之碧心的形态。

　　这段往事过于遥远，若非月忘忧突然提及碧心石，众人倒是都没有想起来。因为碧心石早在之前，就渐渐地失了音讯。
　　不知道是因为虞精族人越发保密、缄口不言，还是实际上是他们不小心弄丢了碧心石，使得碧心石遗落或是被他人夺走，故而不敢声张。
　　记载观察的人未能得其准信，上界大佬知而不言，不知而任，故而便按例搁浅作罢，交由天地秩序、因果轮回自行处置了。
　　如今旧物重提，恍然已经过了数百载。虞精今时今日与彼时彼日的境地，更是天上地下，截然相对。

　　寻白羽似是被这一句话打通了某个关节，前因后果连起来想了想，顿时心神一凛：“当年虞精全族覆没之祸，除了人类层面的原因之外，会不会还涉及到碧心石层面的原因？”
　　“我当年就想不明白——人心险恶确实不错，但虞精世代居于虞之山中，有上界与碧心石双重力量的保护，人类纵使能够大张旗鼓进入虞精族人的领地，又怎么能够对虞精整个一族人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虞精从力量上来说，虽然在妖界是弱势群体，但后来日益发展之后力量也是均衡稳定多了，即便在非人类之中仍然算是弱小，但不至于对于人类脆弱至此。”
　　“上界向来意思莫测，任其发展自是故意，暂且在追究原因时撇开不看。”
　　“那么对此结果能够行得通的解释，便只有两种可能。一，碧心石自主放弃了继续守护虞精一族；二，有足够强大的对抗力量，能够镇住甚至是夺走了碧心石。”

　　“如果是一，那么必然是从虞精所做作为的事情之中，有一件事埋下了今时今日的后果。我们若要解开虞精之惑，便要从追溯回那时的线索开始。”
　　“如果是二，那么当年虞精面对的敌人便远不止是人类。我猜测，真正对虞精一族居心叵测、企图加害的，是妖类。人类寿命短暂，通常都更加注重利益。面对无冤无仇的虞精这样的非人类部落，他们没有赶尽杀绝的充分力量和理由。”
　　“如果一二两者兼备——”
　　寻白羽温文尔雅的眉目有些冷。
　　他不由得蹙起眉头，看向了当年与他共同处理虞精全族之祸后事的云胡，嗓音低沉地问道：“云胡哥，你认为可能存在修为深厚到能把碧心石及虞精全族人镇压住进行杀夺，而在你我赶来时丝毫不留力量踪迹的非人类凶手吗？”

　　如果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话，便不是寻常非人类争端的问题了。
　　他与云胡哥的修为，寻白羽心中有数。若非修为精深、法力高上，他们也就没有资格坐镇在眼下自己的职位上。虽说是在上界及阴冥之界中，自是人上有人，但是这是在神仙之界的范畴内，在人间以及其他界地领域，他们的修为力量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能够强大到屏蔽他们耳目感知的力量……寻白羽眸色沉得厉害，像是被无声打翻了的墨，深邃静寂而又磅礴凛然地沉淀与翻滚着。
　　他有充足完全的理由怀疑……甚至是认定，如果当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虞精灭族之祸，便不是人类所致之祸，亦不是妖类所致之祸，而是——神灵所致之祸。
　　若无封神入仙的道行，低调有序地默默实现这一切绝无可能。

　　再联想下上界放任其自行发展的背后深意，今日姚夫强一案中疑似孟演毫不顾忌的手笔，半妖与妖族纠缠多年的争端与恩怨，他们之前总是清晰简明、近日里却都一致地模糊不清或是查不可得的档案记录……
　　一路发展过来，可谓是环环相扣，令人不由得触目惊心。
　　寻白羽的神情越发的严肃冷然。

　　云胡闻言，自然是迅速会意。他眸色微凛，立即下意识地看向了阴阳所在的位置。
　　极为默契一致的是，寻白羽也与他在一个思维频道里，亦在这个瞬间下意识地抬眸向阴阳望去。
　　蔺澄失踪，阴阳入凡。
　　——人界、妖界、半妖界、精界……神界。
　　这一场命局，是何等的牵涉宽广、因果交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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