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想不到……薄先生是鬼见者？”肖允顿了顿，笑了。
　　薄云起并没有边剥螃蟹边吃，而是把螃蟹肢解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慢慢剥，剥好的螃蟹肉全挑进了碗里。他一边和众人说着话，一边手里忙活着没停下。
　　听了肖允试探性地提问，微微歇缓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了肖允一眼，向他笑笑道：“是。”

　　“我听不已处的同事说——”啊呸，我本来就知道。石惊风收敛起脸上“惊诧”的表情，干脆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水擦了擦嘴，算是中场休息，“鬼见者有三种。一种是天生的鬼见者，一种是后天自然而然解锁的鬼见者，还有一种是后天修炼成为的鬼见者。不知道，薄先生是其中的哪一种？”
　　“确实。具有完全鬼见能力的鬼见者，通常分为三种，分别简称为先天鬼见者、后天自然鬼见者与后天修行鬼见者。”

　　“先天鬼见者生来便能够比寻常人类看到的更多，尤其是幼时不自知掩饰的时候往往会导致许多麻烦。但如果外环境足够宽容友好、个人处理得当的话，好处还是很显著的——他们能够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和交际，更懂得保护自己、敬畏生死、尊重万物生灵，心态也更坦然纯粹。”
　　“因为他们能够一路走下来，便已经比别人多了很多的人生经验与体悟。他们生来便能够见得妖魔鬼怪，所以更加能够以正确可取的方式认识与对待非人类。他们更懂得卑微与渺小，所以不会自负跋扈。他们更崇敬天地秩序，所以更不会盲目依附。”

　　“而后天修行鬼见者实现时，都已经是经过周密学习训练的人了。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方式对非人类的世界进行了充分地了解，最后的实现只是省去了他们开天眼的法术罢了。”
　　“但他们的修炼需要时间积累方能成就。虽然有主动获得的自由选择权，但来之不易。”

　　“相较之下，后天自然鬼见者最为被动。他的世界观会在突然间发生巨大的变化，而外界人们的目光还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压力。如果是没有充足认知准备的成年人，很容易会消化不了眼前的世界而被自己的恐惧给吓到，或者被外界的无法感同身受而逼疯。”

　　“我在鬼见者之中，是最幸运的那一方。”
　　“——我是先天鬼见者。我的家庭环境，给了我很大的宽容与理解，并且帮助我更加完整地看待这个世界。”
　　薄云起一直都很清楚，他很幸运。他的福分，远超过了央京城中的绝大多数人类。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亦是家族给他的庇护。
　　但是相应的，他也需要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这是应该的。

　　“薄先生也是先天的鬼见者？！”一直埋头苦吃的朱子豪弟弟总算放下了那眼中唯有的食物，傻乎乎地抬起头来，喜笑颜开道，“那真是巧了。截止今天，你是我们认识的第三个鬼见者了~这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之前不知道有非人类存在的时候，也不了解，更没和鬼见者有什么接触。现在知道了，一下子就发现生活周边就有三个！”
　　“惊风哥，你说是吗？！”
　　咋咋呼呼地说完自己的话，朱子豪有些小激动地侧过头去，因为手上有油，所以强行忍下了拍拍坐在身边的石惊风的肩膀的念头，伸出手后中途换了个方向，改为拍了拍桌子。
　　无奈的石惊风大叔：“……是啊，真是奇妙的缘分啊~~~”笑。

　　“三个？其中有一个，是姜律师吧。”姜盛不仅是律师圈子里的名人，在政法商业上位者的圈子里也很有名气。不只是因为他的职业素养与水平，还与他鬼见者的身份有关。
　　所以，在想了想特别专案组的接触人际后，薄云起很轻易地便推出了这一个人选。只是……“不知道还有一位天生鬼见者，是谁？不知道，是否是我认识的。”

　　薄云起剥完了一只螃蟹，优雅地拿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往盛着剥好的整只螃蟹的碗里倒好了适量的陈醋和蒜末，神情无比自然与理所当然地——把碗放到了戴细水的面前！
　　目睹这一切再自然不过地发生、被猝不及防地强制性塞了一波狗粮的众人：……？？？Excuse me？？？What？？？有未婚夫了不起哦？？？这么恩爱这么秀的吗？？？
　　正在喝水的戴细水的动作瞬间石化了片刻，差点被噎住。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立刻佯装镇定与自然的神情，表面优雅轻缓实则僵硬迟钝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暗地里，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满脑子MMP的弹幕滚动与自动配音的意识背景下，在桌子底下伸腿狠狠地踩了薄云起一脚。
　　薄云起桌子之上温柔而宠溺的含笑神色没有被这一脚动摇分毫，反而更加柔情似水、体贴周到地补充嘱咐了一句：“拌均匀了再吃，要还想吃我再给你剥。”然后微微倾身靠近，伸手拿过了她没用过的那只碗。

　　这混蛋。故意的。
　　戴细水暗暗地扫了一圈周围同事们的脸色，内心冲薄云起翻了个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厚着脸皮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默默地接过了那个盛满剥好的螃蟹的碗拌了一拌，悠悠地说了句“那你再帮我剥一个，要蟹黄多的”，便继续她的沉默不语、吃吃吃喝茶看戏大业。
　　正好她喜欢吃螃蟹，只是平时觉得麻烦。既然某些人要做满分男友，那她自然乐意有这么一个关怀备至的现成苦力。
　　众人：哇呜~没想到今晚的夜宵还有情侣恩爱互动的节目环节~~真是无比的温（蒂）情（花）感（之）人（秀）呢~~~
　　而我们的薄二少爷，段位更是在戴细水的厚脸皮之上，浅笑着应了句“好”之后，便继续泰然自若地剥螃蟹了。
　　众人：科科。

　　场面一时寂了寂，而后被石惊风一声尴尬的轻咳给拉了回来。
　　“姜律师是其一不错。”肖允吃完了虾，也开始剥螃蟹。“还有一个，是我们的同事，应阳。”
　　“对啊对啊~应阳姐也是天生的鬼见者。”朱子豪似是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蓦地转向了阴阳所坐位置的方向，“应阳姐，刚才薄先生说的走廊里的那一队上菜的鬼族服务员，你看见了吗？”
　　这顿饭难得低调了很多的阴阳再一次被送到了目光聚焦的中心。
　　沉默着吃了不少东西的阴阳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抬眸看向一脸好奇的朱子豪，余光扫见了肖允和薄云起两双腹黑含笑的漂亮眼眸。
　　薄云起，权贵大家里出来的天生鬼见者。被他扯进去的命局，怕也是个不小的麻烦。看来，她得回去查查看。
　　“看见了。”她答道，转而目光对上了薄云起的，礼貌地颔首，算是同类之间打招呼的礼数。薄云起含笑回了个点头礼。

　　“薄先生对于当年的半妖事件，知道多少？”终于，这顿夜宵请客买单的东家开了尊口，问出口了原本就想问的话。
　　薄云起是个天生的鬼见者对于他们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他薄家的背景对于特别专案组来说更是无形中的助力。
　　按照姑姑的意思，现在的这些事情都和当年那桩半妖事件有关联。那么，当年的半妖事件的真相，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有着别样的意义。他需要各种细节与线索，重新把二十年前散落的拼图碎片给拼起来，越详细越好。

　　“我当年还小，只是家庭背景特殊，所以明里暗里地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我终究不是管事的人，没有直接接触和知晓的资格。”
　　“你如果想要获得最为具体可靠的人界版本的真相的话，蔺警官，你需要约见我父母那一级的人，或者是我大哥也可以。我实在是帮不了你。”
　　“我只知道，半妖事件的背后，实质上是一场人界、妖界与弱势的半妖群体三者之间的博弈。这三方多年以来，一直都相互交融、相互影响、相互制衡，关系错综复杂。二十年前的那次事件，是对三方势力的一次大调整。”
　　“看现在的趋势，约莫是三方势力的又一次调整的时候到了。也可能，当年的调整并不完全，如今将要发生的，才是真正的大规模的调整与改变。”
　　“当年关系到半妖事件的人，如今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我们知道存在的人员名单，你们的档案资料里都有，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谌北、谌古、付茄萝、李观町、丁力员、蔺家夫妻、宁家夫妻等，都是涉及当年半妖事件的人类幸存者。姜盛、姚夫强、戴子追都是了解一定情况的知情者。
　　如今涉事者除了谌北，都已经死了。
　　幸好，他们早有预感，留了谌北的性命。
　　肖允听着，眸色不由得暗了暗。他微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二十年对于人类来说算得上长，可对于非人类来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楚润在内的上界之人，对于当年的半妖事件应该心知肚明才是，又为什么会对它置之不理呢？
　　是根本不清楚？还是有意让它发生？如果是有意放任它发生，那么……半妖事件的结果是否是注定的？它具体会往哪个方面走？——是了结宿怨？还是延续纠葛？

　　“当年的事情，人类参与者就算记得再多，也肯定不如非人类记忆详尽。蔺警官若是想要尽可能恢复当年半妖事件的全貌，我建议不妨从非人类那边寻找突破口。”
　　“各界的长老领袖，我多少知道一些。但碍于我身份不够，所以没有直接联系的资格与方式。但非长老领袖级别的，我还是认识一些人的。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但很抱歉的是，我知道你们在追查当年的半妖事件之后，也曾问过我在妖界的朋友，并没有得到有利于你们的信息。我认识的几位妖界朋友，虽然厉害，但偏偏是喜欢避世的主儿。当年的事情，他们只顾过着自己清闲的日子，从未留意，故而并不知情。”
　　这一次，薄云起剥螃蟹的效率更高了。但即便如此接地气，还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无妨。”蔺逐认真地倾听着，而后驳回了薄云起的歉意，“薄先生今日与我们说的这些，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薄云起不卑不亢地弯唇，谦和有礼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客套的话题，而是侧眸过去，像是迟缓了很久才想起了这个问题，问阴阳道：“应小姐的非人类人脉里，是否有知情的朋友？”
　　啧。他们阴阳大人的人脉啊……这个圈子随便说出几个人的名号来都很可怕了……只是啊，有太多明明知道、还喜欢装糊涂不管事的高段位大人。他们就要喝茶看戏，死都不说，你又有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呢？
　　都是命数啊……多说多错。横竖必有一遭啊。
　　石惊风大叔明面上吃着东西竖着耳朵，暗地里听了这话直摇头。
　　显然当年的事情里面搅和进去了不少“人”的命运啊，估计甚至牵扯到族、界、甚至是某些个神灵仙家。不然，凡世监的档案不会不明不白且现在才被提出来发现，阴阳大人也不会被命入凡处理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唉。

　　“说来惭愧，我也没有。”阴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带愧色抱歉地回复道。
　　“应阳，你这样子我们大家都会更不好意思的。”肖允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不以为然地调笑着反驳她道，“你的非人类交际圈子虽然不广，但是质量高啊。到时候遇到了大麻烦，还数你情面最大。”
　　“有些事情既然注定发生，知情之人也不会在尘埃落定之前开口。这是对天地秩序应有的敬畏与顺从。故而有些时候，是不能说而非不知，但也只能推脱说不知情或是不可说。”
　　“楚大小姐身为上界之人，又为一界之领袖，她自然深谙这其中的道理。我们查案，有朋友帮忙是好，但不强求，更不会为了这个而让成员折损什么。”
　　“你能与楚润相交为友，其中自有你们的缘分与羁绊，珍贵无比。我们更加不会强人所难。所以对此，你不必太过为难。”

　　吃着东西的石惊风默默地僵了僵，再次被这一肚子坏水的肖大腹黑给折服了。
　　我说肖公子啊，咱能别这么频繁地提到楚大小姐好吗？试探之意太明显了！虽然这也是对他们阴阳大人演技的一种肯定……但是，唉……想想阴阳大人都头大。一天到晚被一个腹黑同事盯着，明里暗里地打探消息。

　　不得不说，肖允这话说的很巧妙。
　　一边圆了阴阳的话，实现了自己的试探之意；另一边又侧面回答了薄云起的问题，给足了对方想要获取的信息又没有给过了头。
　　薄云起也是聪明人，分明地领会到了肖允话里话外的意味。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幽幽道了句：“原来如此。”而后深深地望了眼阴阳以表敬意，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头再次提升了剥螃蟹的速度，教侧眼一不小心留意到的朱子豪弟弟叹为观止。
　　上界容楚神祗楚大小姐的朋友，自然不会是寻常人等。其接触的圈子内大多为不可说之事，不可冒昧探知。他向来是行事有分寸的人，关于非人类世界的事情，向来知道界限在哪里，也能够意会到很多不可详述的暗中含义。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天生鬼见者常年积累下来获得的优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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