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明明她说了自己想听的话，可他却是开心不起来。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的话，我之前已经答应过你了。”谌北有些不解地轻蹙眉头看她。
　　看来他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今天的茄萝很不对劲。不过，和他在一起以夫妻的形式生活，有这么患得患失、踽踽独行的吗？
　　可是他说不出责备的话，也不敢轻易地开口试探询问。他只能看着她温柔而破碎的眸光不由自主地心软，而后霸道地转移话题：“老婆，不是说要吃了饭带孩子们出去玩吗？如果你不着急的话，不如我们先做些别的？”
　　果不其然，怀里认真地看着他的女人一下子殷红了脸颊推开了他，急匆匆地说了句“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准备”就狼狈地跑开了。
　　看着付茄萝明明是落荒而逃却还要装作优雅淡定的背影，谌北心头的阴郁不安再度被一扫而空，只觉得心头、眼前、周围都是岁月静好而慢慢、时光温柔而娴静。
　　有她在的时光，好像无论具体是什么处境，都令人感觉慢得正好，不慌不忙，自然惬意，一切输赢都是理所当然，一切自信笃定都在那个女人优雅温柔的举止之间必然地被尘埃落定。

　　“说好了带孩子一起出去玩的。一人一个，谁也不许偷懒。”他靠着门，悠哉悠哉地看着付茄萝洗漱打扮，扬着嘴角，眉目含笑。
　　“嗯。”兀自忙碌着的付茄萝尴尬而害羞，只是敷衍地应了声。
　　得到的是身后的男人更加明目张胆的邪肆的调笑。低沉而温暖的声线，轻柔和煦得不像是从谌北的口中吐出来的话语，似是一句承诺，又像是一句浅叹：
　　“老婆，我爱你。”
　　如果这就是宿命，这就是上天给予他命数里的正答，他认。甚至，甘之若饴。
　　付茄萝的背影顿了顿，而后继续手下的动作，像是没有听到方才的那句告白似的。谌北也不失落，依旧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像是按了延迟键一般。片刻之后，背对着谌北的付茄萝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微笑，眼里含着泪，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谌北，其实你不必这样。我们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
　　我既然已经决意低到尘埃里去地爱你，又怎会在意自己究竟是不是你心头的白月光。但还是谢谢你，忽然间对我倾注的那么多的宽容与温柔。
　　其实，这些年来谌北对于她的决定，倒也一直很迁就。
　　如果这就是爱情。
　　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真的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告别礼物了。
　　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奢望和枉然，都在这一句“我爱你”里烟消云散。泪眼朦胧间，她已然看尽了她的一生，悲欢离合，左不过盘桓在这一句话的迷局里。

　　如果他曾知道，他一定会问她：茄萝，你为何不能再贪心一点？
　　她总是这样，默默地守在自己生命最不可或缺却又最为安全的区域里。如果他没有动作，那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动静。只是她一直在那里，竟使他养成了可怕的习惯，甚至产生了她本来就应该在那里、并且一直会站在那里陪着他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他却偏偏在这时迟钝地回过头来，想要既心疼又愧疚地向她嘲弄似的无奈而宠溺地轻叹：“傻瓜，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这就是爱情。
　　付茄萝，你就是我命数里的正答。
　　是我太笨，才让你等了那么久。
　　不贪心、不往前就算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至少，等我和你一起走。

　　时间流逝得很容易。
　　付茄萝只觉得出去时和回来时是一样的光景。可是一边是午后阳光明媚，一边便是夜色深沉。她靠在车窗边发呆，怀里躺着玩累了进入梦乡的茄兰。
　　她的手无意识地轻柔地拍打抚摸着她，另一只手牢牢地抱住了她避免她一不小心摔出她怀里。
　　开车的是被武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出来的顾忍冬，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是这一整天都没让顾忍冬省心的大孩子武魅。现在正余兴未尽、无比欢快地一边坐着拆开下午买的食物塞进嘴里，一边拿着手机罗列着自己买的东西做着怎么处置它们的打算。
　　谌北和付茄萝坐在后座，按照出门前约定的一人带一个。
　　可能是出于某种吃醋心理，谌北选择了付成，所以现在躺在付茄萝怀里舒服地入睡的是谌茄兰，而不是付成。这么想着，这个画面对于谌北来说就要和谐美好多了。
　　嗯。他的女人和他的女儿。他好像明白那群进了婚姻这座坟墓还乐在其中的男人们的感受了。现在的他，也愿意为了身旁温软香甜的这两个女人，去做那些以前极度不符合自己利益观的事情。
　　毕竟他从来不差钱，为了家人损失点利益，没什么大不了的。
　　谌北一手撑在车边，侧过头含着笑看着右手边的一大两小，目光深邃却温柔，平和得让偶尔通过后视镜往后偷瞄他们的武魅觉得今天自己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做梦？！成功地把顾忍冬拉出来吃吃、逛逛、玩游乐场之类的亲子项目地点就算了，还看到了她一向利益为上、阴诡无常的老板一脸居家好男人的痴汉脸幸福地默默地注视着老婆和孩子？！
　　许是武魅盯着看的目光太过鬼鬼祟祟和热切逼人，谌北幽幽地抬眸扫了她一眼。武魅一个激灵，优秀的反应能力使得她迅速地转了回去，埋头继续吃东西，装作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没敢再往后看。
　　或许是由于武魅的动作弧度太大，发出了一些包装袋摩擦的声响，惊醒了靠着谌北安睡的付成。一脸平静沉稳的男孩在半梦半醒之间尚还有着孩童的稚嫩与可爱。他惺忪着睡眼，下意识地抱了抱谌北垂放着任他依靠的手臂，呢喃似的抬眸迷糊地喊了他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惹得看向车窗外发呆的付茄萝收回了视线，下意识地往他们这边望来。
　　谌北若无其事而又不疾不徐地收回了今天一直黏在付茄萝身上的视线，垂眸向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流露了一抹温柔而轻浅的笑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付成的头顶，将他靠得自己再舒服些，压低了些的磁性的嗓音像是醉人的温柔的酒，引人沉沦：“还没到呢，再睡会儿。到家了，爸爸抱你下去。”
　　“嗯。”睡得迷糊的付成下意识地应了声，在谌北的怀里蹭了蹭，就又靠着他，小脑袋一晃一晃地睡过去了。

　　这无疑是重磅炸弹级别的一幕。别说目睹全程谌北眉眼带笑、温柔耐心模样的付茄萝了，就连单单听了谌北和付成说的那两句低沉而又温柔的话的武魅和顾忍冬，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但由于顾忍冬生来是冰山脸，所以行为举止上也不是很看得出来，不过是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了一僵而已。武魅的反应相对就比较大了。刚给自己塞了一大口面包的武魅直接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噎到了，碍于后座有两个睡着了的小天使，她也不好意思发出很大的呜咽声来，只能痛苦地哽着，然后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补救。
　　付茄萝脸上浮现出茫然与错愕，痴痴地看着谌北温柔耐心的模样竟呆住了。这……真的是谌北吗？原来，他也可以这样的有耐心。看来，他没有骗自己，他是真的不讨厌阿成和茄兰这两个孩子。
　　付茄萝心头不由得泛起酸涩的喜悦。
　　对面的男人意识到了她诧异的视线，毫不介意地对上了她的目光，原本温柔耐心的眉眼间瞬间荡漾开邪肆的调笑，眉眼深深而别有意味地望着她，还带有一定挑衅性质地朝她挑了挑眉，一脸“怎么了？有问题吗？”的表情。
　　他真的是……
　　放纵自己越发上扬的嘴角，付茄萝却又赶紧地垂下眉眼侧过头去，好让万一有热泪没有出息地滚落下来也不至于让他看到，借以来嘲笑她。
　　付茄萝可以哭，但不能在谌北面前热泪滚滚。
　　谌北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把枕在自己手臂上的付成往自己的怀里挪了些，接着把手臂从付成滑进他怀里的脑袋后面划过，伸到付茄萝的方向。然后，悄悄地伸手过去，暗暗地抓住了付茄萝垂落在茄兰旁边的手。
　　在他手掌覆盖上的瞬间，付茄萝直觉地想要挣扎反应，却被谌北无声霸道地紧紧地按在了手掌心，抓得紧紧的。她有些不解、有些羞赧地侧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得到了是那个男人不以为然的无耻的微笑和越发深入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
　　只好由他，侧过头去继续看窗外。
　　温度悄然地攀升和蔓延，温情而暧/昧。
　　此情此景，对于付茄萝来说，远比之前的每一幕都更加诱人和可贵。
　　亲人，爱人，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曾几何时，对于她来说，还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如今，这一分，这一秒，却如此触手可及。

　　他们的车穿过夜色，路过不知咖啡厅所在的街道。尽管是在市中心，但由于是春凉的夜晚，又是清明假期，街道上的人不多。这个点，几乎只有各家店铺的员工下班，其余都是行色匆匆、冷冰冰的汽车匣子。
　　不知咖啡厅的灯火在清寂的夜里像是某种温暖而明媚的召唤，付茄萝靠着车窗，侧头就能够看到不知咖啡厅温暖的灯火和通明的包间。
　　突然间，一张熟悉的美丽脸庞在车窗外一闪而过，使得她霎时放大了瞳孔，心头一惊，手心下意识地沁出了冷汗。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斋兰依。
　　可是现在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孩子在，她不能够在这里下车。而且，谌北还坐在她旁边，刚才还一直在看她。
　　她不知道谌北有没有看到车窗外斋兰依一闪而过的倩影，但是她又不敢回过头去看他，更是无法问出口。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收回霎时沁出了冷汗的手，却再次失败。
　　她身边坐着的沉默不语、不知表情的男人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她，不容拒绝。
　　他……也看到了吧。
　　付茄萝望着窗外明暗交织的夜色，眼底含着心酸与苦涩的阴影。
　　不过这样也好。她回来了，并且明确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就代表着她和她之间的交易她同意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她之前还在想，如果斋兰依不愿意主动来见她，她能有什么办法见到她呢。
　　之后她不在了，若是有斋兰依这束不灭的白月光在的话，他一定能好好的。月光朗照。纵使不可能独属于他一个人，她在，于他而言，已是弥足珍贵的陪伴了。

　　此刻，顾忍冬正专心开着车，武魅专心地吃着东西。两个小家伙各自靠在父母的怀里安然地睡着。
　　而攥紧了付茄萝的手的谌北，灯影从他沉默的英俊面庞上交织路过，湮没了他蓦然幽深复杂的眼色。
　　事实是，他也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是在久别经年后，突然这么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自己想念了甚久的女人，心头翻涌起来复杂而难言的情绪。但当手中抓着的女人下意识地要逃跑的时候，他亦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她，并且努力压制平复下自己难以严明的汹涌心潮。
　　终于回来了啊，兰依。他的初恋，不可能属于他、却一直在他心头高悬的白月光。
　　正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了断这一切吧。
　　兰依，想了你这么多年，为自己争气争了那么多年，我累了。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不是因为她好就爱她，而是纵使她不好也依然爱她的话，我想我还不够爱你。但或许，我能够这样地爱别人。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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