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阿拉阿拉，开会开会~”石惊风伸手拉开椅子，懒散地把自己埋进了椅子里。虽说他不是人，就算不休息也没什么，但清明周期真心累啊。白天还要来特别专案组上班，谁能体谅他的痛……
　　戴细水等人也陆续落座。
　　调整好状态回归工作的戴细水，相较于石惊风，坐姿很是端庄。她一本正经地给众人分发了手里拿来的资料，内容是她今天早晨新打出来的李洪死因。
　　虽然违心，但是斋兰的话并没有错。她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最终的确定报告。李洪是4月1日深夜遇害的，今天已经是4月6日。尽管有些东西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我仍然建议将他的尸体先处理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按照斋兰的说法，戾气挥发是会对周围的人产生一定的影响的。为了避免可能潜在的危险，她提出了处理掉尸体的建议。
　　肖允默默地注视着她，聆听完她的建议后他面上习惯性的微笑深了几分，幽幽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很反对那么做的，毕竟尸体上还存有未解之谜，对于我们敬业执着的戴大法医来说，这可是头等大事。”
　　他含笑的眼眸里蕴藏着揣摩。
　　“我们蔺警官因为体贴你的职业执着，还特意压到了现在。没想到如今最先提出让李洪入土为安的，居然是细水你本人。”
　　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也在事中了，戴子追也好，戴细水也好，或是其他的在上位者背景的人，行为举止上的一些难以注意和理解的细节，都变得清楚明白起来。
　　果然，人永远无法理解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的思维。倘若有一天突然间理解了，那就是他变成了他们的同类，所以才能和他们看到一样的，产生一样的想法或是抉择的矛盾之心。
　　是自己之前忽略了。细水她，到底是戴家的人。非人类存在的秘密，她自然是知道的。相对之下，对于某种超级力量仅仅只是有朦胧感知印象的之前的他和蔺逐，就显得很被动了。
　　“我虽然职业病挺重的，而且很固执没错。但是肖大专家，我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好吗？”戴细水眉头微微蹙起，翻眼便赏了肖允这个损友一对大白眼。
　　但吐槽斗嘴归吐槽斗嘴。肖允对自己处境的担心与体谅，她听得出来。只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都各自委婉地别扭着而已。这么想着，戴细水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到了蔺逐的身上。
　　她垂眸间有几分歉然，犹豫了下，还是缓缓地开口感激他道：“又麻烦你替我这个死脑筋挡事情了。”
　　“无妨。”蔺逐平声平气地回应了她。他大致翻看了下手里戴细水递上来的报告，虽然实质上最终论断依旧是模糊的，但比起之前那份余地留得很明显的已然是明晰很多，成分分析与猜测都很齐全详尽，“既然你说可以了，那便通知李洪的家属来领取尸体送终吧。”蔺逐抬眼往石惊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咧~”石惊风迅速会意，拿起手机便给手下的人发起了消息。一边指尖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跳跃滑动，一边垂眸在心中暗暗咂舌吐槽。

　　啧啧啧，李洪的家属，来的估计就是那位黑色短发的痴念女子了。所谓痴人，自有他们的因果。只是不知道她死后，会面临怎样的惩处与点渡。或许过个几十年，他可以去尘司那里问问，顺带去缘司晃一圈也行。
　　话说李洪的最后论断他也挺好奇的。不过他要偷偷跑回去问，甚至直接自己跑去地府里看的话，估计要被时任地府之主的阎王大人面上微笑、手下凶狠地给打出来。
　　至于眼前这位细水小姐嘛……石惊风默默地径自摇了摇头。人生百态，扑朔迷离啊扑朔迷离。戴细水的人生轨迹还很长，说不定会和蔺家的那一对成为人类中差不多的少数翘楚。这样子的话，他们死后命司估摸是抢不到人的了。
　　想得太开的人大多喜欢轮回。更何况，要混迹上界的话还得锻炼心性。他们做人可以算是翘楚，却也不适合做人之外的生灵了。除非锻炼个几世，折腾出来个非人类的心性来。
　　就目前的状况看，蔺澄那小丫头搅起来的事里还真牵扯到不少不错的新人呢。
　　付茄萝那边，据说他们司命姐姐已经准备好橄榄枝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接还是不接。不过如果司命姐姐铁定要她的话，大不了放她个几生几世，最后还是会被抓回司命大人的五指山的。这点完全不虚。
　　尹火嘛。尹火想来是要走鬼艳那家伙的后路的，就算被点渡修成非人类，也是个和鬼艳一眼浪迹江湖、潇洒快意的麻烦精，自然不能指望她能够乖乖地守着哪个职位好好“上班”的了。更别说像他们这么敬业地又混人类圈又混非人类圈了。
　　绫罗的话，她还欠些火候，不知道机缘是不是够。不过她现在尚还滞留人间，按照楚润的说法，昨晚她还和肖允去看过她，看来在人间，她还有任务需要完成。至于这个是不是她的那个机缘，就不可而知了。
　　唉，他这人也真挺犯贱的。本来就两边都忙得不像话了，还偏偏是个八卦的男人。想知道那么多事情，却也只能自己猜猜，戏也看不过瘾，忙碌的时候还好，空闲下来就百爪挠心似的难受啊……真羡慕他们司命大人，这么悠闲，还能站在高处把戏都看个全面，啧啧啧~~~羡慕、嫉妒、不敢恨。

　　“惊风。”阴阳抬眸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喊了他一声，目光却平静淡漠得几乎将他看穿，隐隐透出几分警戒的意味来。
　　阿拉，走神被他们阴阳大人给抓包顺带点名警告了。
　　石惊风手里依旧无意识地转着笔，但是飘走的思绪已经被召了回来。但他们阴阳大人一向淡漠平和，不会过分苛责。并且现在旁边还有四个不明情况的人类呢~所以，完全不用慌。
　　他目光坦诚地对上阴阳的。阴阳继续她淡淡的叙述，仿佛方才并未漠然地通过眼神向石惊风施压：“我刚收到几份简讯，对你接下来的动手应该有用，我等会儿整理下打印下来给你。其中涉及的利益关系很复杂，你动手尽量低调，但还是要快、准、狠一些，避免不必要的勾连麻烦。”
　　“好，我明白。”简讯啊~~~随便想想就知道他们云胡大人了。被蔺逐他们知道了阴阳大人的“男朋友”是叶势银行赫赫有名的云胡总监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这方面的情报流通相对方便很多。
　　但云胡的女朋友到底是个危险的身份。一旦曝光，阴阳大人自然是不能够低调的。人类的关注度还好，若是被非人类的聚光灯盯久了，难免会闹出事情来。虽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按照当前情况来看，阴阳大人的身份越晚曝光越好，最后是来去无声，基本上不惹任何人注意。
　　不自觉的，石惊风又从看戏，到看人，到好奇后面的事情了。
　　后知后觉地结束了胡思乱想，抬眸便是阴阳凉薄淡漠的眼神，石惊风不由得背后一凉，赶紧调整了下坐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开始聚精会神地开会。
　　幸好在这个时候，戴细水很及时地救了石惊风的场子。

　　“今晚我家清明家宴，正好我回去后能够借此机会向舅舅他们说明下大概情况。毕竟要通过戴家的名义做事，还是需要周全地告知一下比较好。”
　　尽管她已经尽量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了，但在座的除了朱子豪那个迟钝的傻瓜之外，其他人都看得出戴细水在提到“清明家宴”的时候，语气间明显的不自然的停顿与眼底的不自主浮现几分的阴霾。
　　她清冷的声音依旧，只是抬眸看向蔺逐的目光有些倔强与固执，坚定的字句落下：“今天之后，我都可以。蔺逐，你具体打算哪一天动手？”
　　动手时间么……
　　肖允眸色沉了沉，不由得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环视了会议室的周围一圈。不知怎么的，现在总觉得难以对这里的一切像以前那样的信任呢。戴子追是否会对他们有所监控与戒备，现在还不好知道，但直觉告诉肖允，他需要提前防范。
　　蔺逐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仍在谨慎地思考着。
　　坐在一边被忽视很久的朱子豪先坐不住了，愣头愣脑地打破了空气中有几分尴尬的、各有所思的气氛：“要不尽快？我看最近传上来的监控，他们都很太平。想来不想太直接，要猫一段时间，我们在这个时候掌握证据，迅速地拿下，只要我们刀起刀落的速度够快，对我们说话的影响力和效果而言就更有力，不是吗？”
　　哇呜~他们的子豪弟弟可以嘛。虽然平日里在办公室各位哥哥姐姐们面前显得傻呆呆的，关键时刻智商还是能够在线的啊~
　　石惊风赞赏地投给了朱子豪一个“你小子很不错”的眼神，一本正经地举起手，嘴角却是熟练的标志性的痞笑：“这个我附议。雷霆之下，不容置喙。迅速地把事情完结，也斩断了麻烦开口说话、再次制造麻烦的可能。”

　　他们这次要做的事情，需要迅速地把风波给带过去，然后就是石沉大海地静寂，就如同当年的半妖事件一样。只不过，相比当年更艰难的是，现在的他们不仅要提防着非人类势力，还要膈应着以戴子追为代表的部分人类势力。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对于阴界联盟和特别专案组来说，都会是比非人类更难处理好的麻烦。至于非人类那边嘛，最好不被曝光，也不要闹大。
　　但是真的闹大了，虚的也不会是他们阴界联盟。毕竟腰杆硬，后面是整个上界，人间便有阴阳大人本尊坐镇，还有鬼艳和庄陵两个传奇，真要撕破脸了，吃力不讨好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这边。
　　再闹大点，超过人间的界限，把司命大人那尊大佛给惊到了，不得不爬回来主持事务，到时候被破坏了悠闲小日子的司命大人迁怒火气给他们，把他们往死里整，也就不关他们这群阴界联盟里在人间忙得要死要活的打工仔什么事情了。

　　蔺逐仍然没有下论断。
　　倒是很意外的，阴阳开了口发表了个人意见，而且还是个相反的意见，以至于她一开口，全场的目光无言间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也不用很着急，再多给一点时间也无妨。”再多给一点时间，给戴细水整理自己与家族之间复杂难言的心绪；再多给一点时间，给付茄萝斩断这些人世间注定彼此亏欠不清的牵挂；也再多给一点时间，让她好好看看犬刈究竟想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样子。
　　比起朱子豪的不解，戴细水的平静，肖允的好奇，石惊风嘴角的笑意更加的复杂幽深。他别有意味地眯了眯眼睛，眉眼深深地笑着看了阴阳一眼。
　　固然，他是在场的人中最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的人。
　　但是从一个在人世间呆了很久很久，看惯了世事沧桑、白云苍狗的冷情人，纵使是他们阴阳大人提出的建议，他也觉得危险与不妥——
　　不是对于事件本身，而是对于阴阳本人。
　　啧。阴阳大人，这可是你不该有的慈悲啊。

　　蔺逐依旧是沉默，却亦是深深地看了阴阳一眼。
　　阴阳也回眸看他。一时，全场目光的焦点从阴阳身上转移到了蔺逐那里。
　　蔺逐毫不在意，沉吟片刻后，平静地叙述自己的决定：“细水先回去谈谈看吧。具体的时间我们到时候再看，不过也不会太迟，所以你们也不比太过争分夺秒地在意相差的时间。”
　　肖允的思虑，阴阳的考量，以及石惊风、朱子豪的建议，各有各的意思。他都明白几分，也没有明确地站在哪一边，只是默默地都接受了，然后站在一个中立者的位置，把这场决定的论断叫了中场休息。
　　不知为何地，他想要遵从阴阳的提议。
　　——这是否，算是他最近有些失常的表现之一？
　　尽管最后他还是决定再花些时间斟酌仔细。他们下来的步步行动，都不容有失。他需要自己想明白一些，同时亦要舍弃一些。
　　在正式动手之前，他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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